“还是说,心学的格心,即是求诸己心?”
姜星火答道:“主要目的是要制定一套可以推广的心学的修炼方法,心学就如同小说里的魔教功夫,速成,门槛低,容易推广,用来对抗和推翻理学再好不过……眼下虽然经历了辩经擂台赛,心学和实学都有所复兴,但这只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就要重现南宋三大学派三足鼎立的状态,第三阶段才是实学彻底成为官学。”
朱高煦则问道:“荣国公讲的这些,俺也听得懂皮毛,但总觉得差了一点啥?”
姚广孝捋着颔下胡须笑道:“阿弥陀佛,世上哪有完美的东西?你想得到的或许更多……静坐是格心的手段,最根本的,还是你的心。”
姚广孝还俗,纯粹是为了姜星火,不想让自己佛门领袖的身份影响辩经和变法,并不是他真的能改变数十年的习惯。
他朝外面扬手,叫了个小沙弥进来。
小沙弥躬身道:“师祖。”
姚广孝指着地上的蒲团,温和道:“把它摆放在中间。”
小沙弥依言照做,蒲团很快就摆好,姚广孝继续道:“坐上去。”
看着规规矩矩盘膝合十的小沙弥,姚广孝问道:“心里在想什么?”
“……想吃肉。”
姚广孝没说什么,让小沙弥下去,又示意朱高煦上来。
朱高煦道:“俺是武将,打仗的,搞这个干什么?”
“让你坐你就坐。”姜星火道。
“哦。”朱高煦只好走过去,盘腿坐下。
“虽然不明白姜圣想要通过静坐具体获得什么。”
姚广孝接着道:“但人的感情与天性相通,人心也是天性的一种,所谓人有七情六欲便是如此。”
姜星火听罢,竟露出赞同神情,微微颔首。
朱高煦道:“那又如何呢?”
姚广孝抬起手,朝小沙弥招手:“把灯点亮。”
“是。”小沙弥答应道。
片刻后,拉着窗帘的静室房间里终于稍微有些光亮了,小沙弥安静退去。
“你看见的世界,便是能你想象出的世界吗?”
姚广孝突然转头,盯着朱高煦:“人心之所向,便是因为你的所见所思,你看见了,你便会想象,是你的眼睛告诉你的脑袋。”
朱高煦皱眉道:“俺不明白。”
姚广孝又道:“按佛门的道理,便是世事变幻莫测,世间万物皆有其轨迹,人的心亦然。你若是想象出一座庙宇来,你便可知晓,你念头一动,就能看到庙宇中供奉的佛像;而你若是想象出一个人来,便可知道他在想什么。”
朱高煦愕然道:“这样?”
他想象了一番,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太匮乏了,一时间根本想象不出什么庙宇、佛像,更想象不出一个凭空捏造出来的人。
姚广孝道:“你再仔细想,你想出现什么?”
“我想当太子,我不想离开父皇去北直隶。”
授勋定阶已过,朱高煦因为种种考量,被朱棣要求放弃了定阶,虽然没评上上将,但朱高煦显然得到了额外的好处,他被父皇给予了一定的兵权,用于防备北面的蒙古诸部,以及山西方面蠢蠢欲动的晋王。
可即便如此,朱高煦还是不想离开南京。
朱高煦走了下来,而姜星火坐了上去。
片刻后,姜星火睁开了眼。
“师父心里浮现的是什么?”
“酒和大蒜。”
是的,当今天姜星火去诏狱视察大蒜素研究进度时,就看到了拿大蒜当下酒菜的孔希路。
虽说白酒配大蒜有助于补肾壮阳、促进新陈代谢,可当孔希路向他汇报已经研发成功的时候,姜星火还是被一嘴刺鼻的辛辣味道熏了个够呛,久久不能忘怀,以至于姚广孝问他脑海里浮现出什么的时候,姜星火第一时间就是这股味道。
就在这时,门外王斌忽然前来通报,皇帝亲自登门拜访国师。
姜星火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这个朱棣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没事绝对不会轻易来见自己的,最多是让自己去皇宫里找他。
“难道……”
想到这儿姜星火连忙起身去迎接,果然看到大厅中坐着的,赫然就是当今圣上,朱棣。
只是他现在脸色很难看。
而在朱棣身旁,站着成国公府的家将,以及太医院使戴思恭。
“臣/儿臣参见陛下。”
三人齐齐道。
“嗯,不必多礼。”
对于朱高煦出现在这里,朱棣并没有起什么猜疑,因为皇子们的行踪,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的。
也不待别人问,朱棣自己干脆说了:“国师,成国公病重于安庆,如今已经无法下船了。”
闻言,姜星火的心也是跟着一揪。
果然是朱能命中注定该有这一劫吗?
“是什么病?”姜星火连忙问道。
姜星火虽然知道朱能是病死的,但他并不清楚朱能是因为什么病而死,他记忆里的史书上,似乎也没有明确记载,他之前猜测的水土不服,也只是笼统的一种最大可能性罢了。
“鹭鸶(音同露丝)咳,而且是晚期。”太医院使戴思恭如实答道。
朱棣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姜星火的神情,要是姜星火也跟戴思恭一样,那他可就真的绝望了。
“什么咳?”姜星火和朱高煦同时茫然地望向姚广孝。
姜星火虽然博学,虽然涉猎广泛,但他真没学过医啊!
而且若是来一句百日咳,姜星火倒是能明白过来,但百日咳是20世纪才定下的称呼,此时光说一个这种病的古代称呼,姜星火能听明白才有鬼了。
姚广孝不仅博通三教,而且对医术也有造诣不低的研究,慧空的医术就是他教的,自然明白鹭鸶咳是个什么病,于是给姜星火解释了一番。
“哦,这不就是百日咳嘛。”
闻言,姚广孝微微一怔,百日咳,形容的倒是贴切。
就跟七步蛇一样,七步蛇是走七步就毒发身亡,百日咳是咳一百天人就噶了。
朱棣热切地看向姜星火:“国师既然知道,能治吗?”
“能治啊,好治。”
太医院使戴思恭委婉地提醒道:“是晚期。”
“晚期也能治?”朱棣继续问道。
“当然了。”
太医院使戴思恭张了张嘴,但最终没说什么。
他能从老朱手底下活了好几十年没脑袋搬家,除了医术高超,还有一项优点,就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刚才他跟朱棣说治不了,不是因为他耿直,而是因为他是太医院使,明确的医疗结论必须由他来跟皇帝说,这是职责所在。
而眼下国师说他能治,戴思恭虽然从专业人士的角度,认为这位国师纯粹在吹牛逼,但老中医也不总是专治吹牛逼的,尤其是对方地位比自己高得多的时候,质疑的话语,就更不好说出口了。
“还有一年就致仕了,算了算了。”戴思恭老爷子如是劝慰自己。
但接下来两人的对话,就让戴思恭忍不了了。
“可太医们说鹭鸶咳晚期是绝症……国师你确定能治吗?用符水?”朱棣的想象力也仅限于此了,他只听说过北宋国师林灵素治病,都是用符水的。
“用什么符水?要相信科学。”
“科学还管治病吗?”这话是朱高煦问的。
“当然了,医学是科学,因为世界上全部存在的,研究客观存在事物的学科都是科学,而医学是研究生命体和疾病的,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所以医学也是科学。”
“求求国师救救我家国公!”
这时,成国公府的家将跪倒在了地上,铁骨铮铮的汉子,膝行到姜星火的身前,抱着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着。
“那国师到底打算怎么治成国公?”
“用大蒜素。”
“大蒜素?”
“嗯,大蒜里提取出来的抗生素,可以灭杀细菌,百日咳就是由细菌引起的。”
听到这里,太医院使戴思恭彻底忍不了了。
老头开口道:“陛下,鹭鸶咳晚期虽然无救,只能听天由命,但起因研究的早已清楚,乃是由肺而起,肺为清轻之体,最忌风寒之邪,一有所感,气管在上,先受其病,病则酿痰,痰则阻碍呼吸,肺体因呼吸之有阻也,亟欲祛邪以外出,故发为咳嗽以驱之。”
“鹭鸶咳初起之时,咳声常尖锐而痰色常清白,以寒邪初袭,犹未化热,痰涎始生,犹未化浊也;病之中期,咳声常重浊而痰色常稠黄,以邪势方盛,进而化热,痰涎积聚,熏蒸变稠也;病之后期,有内外因相杂,有一再伤风不已,致肺气大伤者,亦可转成不治之证,俗所谓伤风不醒便成痨,正指此也。”
换句话说,鹭鸶咳这东西对成年人一般不致命,但一旦鹭鸶咳+伤风感冒,那就要命了,而朱能则是水土不服+鹭鸶咳+伤风感冒,所以铁打似地将军,一下子身体就垮了,是身体内部免疫系统被击溃,跟身体表面是否强壮根本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