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需要更加先进的火器。”
姜星火在帅台上眺望着远处铁骑冲阵的豪壮画面,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陈瑄沉吟道:“这场仗,我军新式火器部队,虽然装备的火绳铳不多,但表现还是相当不错的。”
周围的五军都督府军事观察团的将领们,脸上也纷纷露出了震惊之色。
这是一支刚刚装备火铳的部队能打出来的战绩?
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是啊,虽然这场战斗打到现在看起来双方攻守纷繁复杂,看起来白莲教叛军似乎还能跟明军打的有来有回,可若是看看双方的交换比,再看看双方战略意图的实现,很多事情就不言自明了起来。
截止到目前,只装备了部分火绳铳的明军损失了不过百余人,却已经完成了歼敌上千人,以及拯救八千壮丁的目标,可以说是圆满完成了自身的战略意图。
白莲教叛军呢?不仅丢了作为人质的八千壮丁,战前为了对抗明军火器部队所做的种种准备,也丝毫没有撼动明军的阵型……底牌尽出,主动权却已悄然间失去,可谓是攻守之势易也。
虽然白莲教的战斗力不强,但他们的信仰非常狂热,换做五军都督府的任何一名将领,带领任何一支部队,都不敢说能比眼下火铳部队做的更好!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才刚刚组建啊!
“这就是火器的威力吗……”
“或许,我们都小瞧火器了!”
“经此一役,想来陛下的某些想法就得到验证了。”
五军都督府的将领们,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收起了心中的轻视之心。
而陈瑄所理解的,便是国师认为明军装备的新式火器‘火绳铳’的数量还不够多,比例还不够高,有十分之六七的税卒卫火器手,还使用着较为原始的洪武火铳,因此需要全部换装。
但姜星火,却不仅仅满足于现在的‘火绳铳’了。
这就是双方认知上的差异了,火绳铳或许对于陈瑄等明军将领来说,还是很新鲜、很先进的玩意,在这次实战中的表现,也可谓是相当能打……一千多火铳手结阵,就能硬抗上万叛军不得寸进,甚至反推回去。
当然了,这种火器部队单独成军,单独列阵野战的改变,已经足以引起所有明军高层将领的重视。
事实上,这也是姜星火的目的之一。
白莲教叛军在他眼里不算是什么对手,但正是因为对手不强,所以用作新式火器部队的第一个实战目标,才会更加突出新式火器与新式战术的威力,从而引起大明军界态度的转变。
为什么大慈大悲加特林菩萨、普度众生马克沁佛祖被世人铭记?其中有一部分原因,肯定是要归功于新式武器问世之初,对低水平对手打出的超高交换比形成的广告效应。
而这次战斗就相当于一个给新式火器打的最佳广告,传到最后,就成了我明军新式火器部队,几百杆火绳铳就屠杀了上万白莲教叛军。
五军都督府和其他明军将领一看,新式火器这么好用,嘴上说着瞧不起,私底下就不会想着自己也弄一些试试?
如此一来,大家看到了新式火器的先进性能,军事变革也就顺理成章地可以在整个明军范围内展开了,这远比姜星火写多少篇文章来宣传都强得多。
很多事情并不是非得永乐帝自上而下强制命令才能做成,姜星火通过平叛这一仗,自己把‘新式火器’这块牌子打得响亮了,一样能做成,所以打铁关键还是自身得硬。
有了这个转变,那么后续改组京营三大营,组建比历史上兵力更加雄厚、装备更加新锐、战术更加先进的“神机营”,就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当然了,火绳铳在实战中虽然表现不错,但也暴露出了一部分缺点。
譬如铅弹出膛的初速度不够,击穿裹了湿棉被的双层门板都费劲;火绳铳存在着点火成功率的问题,而且受天气影响太大;火绳铳点火需要明火,这就导致了之前所说的三排齐射的战术不可行,还是要按老一套的六排转三排的‘三段击’轮流开火战术。
如果大规模列装了燧发铳和纸壳定装弹,那么明军就可以三排齐射,不间断开火,再有敌人想靠着这种土办法和人海战术来接近,就注定不可能了。
事实上,正是因为燧发铳进一步的性能提升,才导致了军队可以出现拿破仑时代和美国独立战争时代的,那种可以肩并肩排列成密集阵型排队铳毙的战术,事实上,这种战术虽然看起来很蠢,但却把火铳部队在单位面积内的攻击力拉到了极限值。
而另外一个便是在姜星火前世,几乎和燧发铳同时流行起来的椭圆形纸壳弹药,这种神器不仅极大提高了滑膛铳的射速,子弹发射时,纸壳又填补住了子弹与铳管之间的空隙,有效降低了滑膛铳的命中散布。
所以,这两个军事科技点,就成了姜星火下一步的目标。
“内廷的兵仗局和工部的兵器局,有必要合并成一个统一的科研单位,以避免有限资源的浪费……虽然保持现状能够让两家充分竞争,但现在大明需要的不是内部竞争,而是整合资源快速发展。”
姜星火的思绪飘向了未来,这一仗打完,最富庶的江南地区将彻底平定,为未来点化资产阶层萌芽的出现提供了稳定的社会环境;宦场也可以借着‘清查白莲教余孽’的名义进行大换血,给变法革新的深层推行,提供可靠的庙堂环境;这些被白莲教裹挟的百姓,将大规模进入工场和兴修水利、道路等基建设施。
一切的一切,都从这场规模不大、难度不高的平叛战争开始,从这种角度来看,这场仗也可以说是意义重大。
“二皇子冲进去了!”
身旁张安世的惊呼,打断了姜星火的思绪,他抬头看向远处两军尚在拼死搏杀的战场上。
……
“轰隆隆隆隆——”
从徒步牵马到上马小碎步踱步,再到慢跑,再到加速,再到全速冲击。
明军高头大马的每一次踏步的声音落在叛军众人耳朵内,仿佛都像是在震荡自己的灵魂!
沉闷的马蹄铁踏步声伴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让白莲教叛军顿觉自己被一座山给砸了一般,明军重甲骑兵部队那股恐怖而又强烈的冲锋气势,瞬间将白莲教的士气压制了下去,刚刚聚起来的反攻势头,也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般消融殆尽。
然而与白莲教叛军相反,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听着一声声嘹亮的牛角号声和铠甲摩擦发出的脆响,明军右翼的将士们,顿时激动了起来。
“兄弟们,是二皇子殿下带着具装甲骑来支援咱们了!杀光这帮叛贼!”
一名百户忍不住大吼出声,周围的其它将士们,也是热血沸腾。
“杀——!”
“杀——!”
霎时间,整个战场响起了震撼天际的喊杀声,明军右翼的将士们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竟靠着铳刀方阵再度压制住了叛军!
明军的重甲骑兵部队,在朱高煦的带领下,如同天边划过的流星,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击着白莲教叛军的骑兵。
这种由明军最精锐的骑兵组成的重装机动力量,在骑战技术、阵型配合等方面,远超普通骑兵,它能够快速奔驰并且在行动间产生巨大的动能,他们就像野兽般咆哮着向前冲锋!
他们在过去有很多个名字:铁鹞子、铁浮屠……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坦克”,也是靖难之役时燕军“骑兵为王”战术理念下的终极撒手锏。
在这个火器方兴未艾的年代,具装甲骑这个陆地之王,依旧没有被时代的洪流所淘汰,他们依旧主宰着战场。
他们除了强悍的冲击能力,最大的优点便是那防护性极强,用钢板和皮革覆盖了骑士和战马全身的甲胄,这让他们拥有了无与伦比的防御属性。
此外,重甲骑兵的骑士虽然都穿着沉重厚实的甲胄、戴着兜鍪,但是没关系,这并不太影响他们的机动性,因为在关节处他们的甲胄都有特制的处理,而且下肢也有裙甲的防护,他们依旧可以在马背上相对灵活地转动、挥舞着刀枪。
他们如同钢铁洪流般向着敌人发动了冲锋,马蹄飞扬、尘土弥漫,战场上只剩下了一片红色的身影。
这群甲骑皆手持马槊、大刀,兵器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夺目的寒芒!
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呐喊,数百铁骑如狼似虎的疯狂突进着,速度快到几乎只能看到残影,他们能看到的只有从面甲狭长的眼眸窟窿中透出眼前敌人的身影,他们能听到的只有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
大地在朱高煦的视野里急速地后退着,朱高煦握紧了手中的马槊,目光死死地盯着白莲教叛军骑兵的那名日本武士首领。
小笠原亦是勉力调整了队形,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心下却是无奈至极……由于他已经在明军右翼的阵型里掠过了一个来回,一开始积攒的动能已然衰竭,哪怕他们是轻骑,可没有起来速度,载具又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这时候逃跑,必定会被明军重骑追上从背后砍杀殆尽,所以也只好用游曳骚扰,不刚正面的办法来迎战。
然而这样的做法却十分吃亏,毕竟他们的速度比不过明军,明军重骑又是冲着他们来的,不是说他们想游曳就可以游曳,一旦双方距离近了,就算想躲避也难了。
小笠原咬牙切齿地想着,希望明军的骑兵没有想象中那么强悍,那样的话就算必须要对冲一波,拼命一搏还是能杀出重围的。
就在他暗自思忖之时,对面的明军已经越来越近了,他甚至已经能看清楚明军骑兵的盔甲,还有挂在马脖子上的大红绸带。
“杀!”
当朱高煦彻底锁定小笠原之时,登时一声暴喝,策马直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小笠原亦也看到了朱高煦,虽然明军重骑的甲胄是一样的,可朱高煦的身材和他胯下的汗血宝马,却还是显眼的很,眼见自己被明军大将盯上,心里顿时大叫糟糕,立刻指挥麾下的骑兵,向着两侧散开,准备尽可能地避免正面遭受明军骑兵的冲撞。
可还是那句话,在载具的巨大差异面前,明军的重骑起了速度,冲的比他们这些由矮脚马和骡子组成的“骑兵”还要快,根本就是逃无可逃,只能硬着头皮迎上。
“板载——”
小笠原呐喊着冲向朱高煦。
可让他绝望的,他只能看到朱高煦战马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