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黄浦(2 / 2)

大明国师 西湖遇雨 6249 字 9个月前

姜星火恳切以对:“治水、赈灾、平乱,其实都是一回事。”

“喔?国师不妨细细道来。”朱棣眉梢一挑。

“闹出民乱,原因在于缺乏水利设施的维护和河道的疏浚,所以一有大雨,水田就要遭殃,百姓被鼓动,便会起来闹乱子……陛下随便派几个卫过去,百姓是闹不起乱子的,所以问题的根源不是平乱,而是怎么治水,怎么赈灾。”

“先说治水。”

姜星火之前既然已经提醒过朱棣,自然最近也从慧空,或者说姚广孝的渠道,收集到了不少相关情报。

“江南各府,苏州府和松江府处在长江的最下游,而常州府、嘉兴府和湖州府这三府的田土,地势高的多,地势低的少,它们都环绕着太湖。”

“太湖是治水的核心,太湖连绵五百里,接纳杭州、湖州、宣州和歙县等地山脉所流之水,然后注入到淀山的各个湖泊,进入上、中、下三个茆湖中。”

“从灾情最重的松江府来看,太湖延伸到松江府各地的支流,因为各地浦港被泥沙堵塞,各地汇集而来的流水被堵住了,自然上涨流溢,办法就是疏浚吴淞各地的浦港,让壅堵淤塞的洪水流泄出来,流入大海。”

朱棣略微估算了一下,蹙眉道:“朕所了解的,吴地的松江南北长两百多里,东西宽五十多丈,西边连接太湖,东边通到大海……恐怕不好疏浚吧?这得是数十万人的工程量。”

“是。”

姜星火坦率道:“确实不好疏浚,而且宋元都试过,到现在还是堵着的。”

“根源就在于松江是江南典型的回潮河流,松江口正对着涌来的潮汐,到处是淤积的泥沙,刚疏浚好马上又堵塞了,而且从无江长桥到下界浦大约有二十多里,虽然稍微疏浚能通过流水,但是很多地方又浅又窄;从下界浦到南仓浦口,大约有一百三十多里,由于潮汐的原因这段河流也已经严重堵塞,河中杂草丛生,甚至变成了陆洲。”

“那怎么解决,国师有办法?”

“有。”

姜星火给出了他的解决方案。

“礼部右侍郎宋礼擅长水利,我与宋侍郎推演多日,从历代的河流地图档案中找到了法子。”

从袖中掏出一份标注好的地图,姜星火显然是有备而来……事实上,在军校办公室等柳升的时候,他就把这份准备好的地图从书架中拿出来了。

“有两个河道是可以利用的。”

姜星火摊开地图,指着说道:“嘉定刘家河,即是古时的娄江,径直通入大海;常熟的白茆河,则是直接流入长江。它们都是宽广畅通的河流,所以既然现在的松江实在是难以疏浚,不妨疏通吴江南北两岸的浦港,将太湖各个出口的水流引入刘家、白茆二港,然后通过它们帮助松江分流,流入大海。”

“松江也不是说彻底就不管了,现在的松江问题在于下游回潮严重,但松江有一条支流可用,就是范家浜到南仓浦口(即后世黄浦江)一段,是可以直通大海的,加以疏浚让它加深加宽,连接到大黄浦,等到这些河段疏通之后,再根据地势,在各处设置石闸,按时开关,每年河水干涸时,就兴修堤岸加固。”

朱棣看着地图,研究了一会儿总结道。

“也就是说,松江上游的水,可以借道刘家河、白茆河分流进入长江口……这个没什么问题。朕考虑的是,松江中下游的水,是凿宽范家浜-南仓浦口这一段,并入大黄浦?可这相当于以支代干,能行得通吗?”

“行得通。”姜星火说道,“这一段支流,南宋时叫黄浦塘,到了元代因河道渐宽,因而有大黄浦之称,经过我和宋侍郎认真的研究,这一段是可以分流甚至取代松江的泄洪作用的。”

朱棣复又问道:“平乱、治水,这两个说完了,赈灾呢?”

姜星火认真道:“一是借道刘家河、白茆河分流,二是疏浚出黄浦江,这两项工程,非得十余万人不可,大雨这才刚开始下,往后指不定到什么时候,今年这几个财赋大府的粮食收成是别想了,重点是怎么修好水利,不影响明年、后年。”

“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姜星火顿了顿后,继续说道:“松江府是变法的重点地区,便在于,这里非常适合发展纺织业,尤其是棉纺织业的发展,但眼下男耕女织是不够的,棉纺织业大规模手工工场的成立,关键在于要把人口从土地中解脱出来……平常是没有这等好机会的。”

从宋元开始,棉花栽培从岭南逐渐传到长江中下游地区,松江由于气候、土壤等适合棉花生长,因此棉花种植迅速普及,但是当时由于棉纺织技术落后,棉花去籽要用手工剥,又没有弹松棉花的机具,从棉花纺成棉布费时费力,而且纺成的棉布也很稀松、粗糙。

直到黄道婆向黎族学会了一整套棉纺织技术并带回松江,松江的棉纺织业,才开始极大发展,到了如今明初的时代,松江布成为质地优良、花饰灿美、远近闻名的畅销品,从事棉纺织业的人口也变得多了,可终究是不成规模。

只有建立工场区,大片大片的手工工场,数以万计、十万计的棉纺织业从业者进行集体分工劳作,方能真正形成第一次工业革命赚取财富的撒手锏——物美价廉的纺织品。

而这机会的曙光,恰恰孕育于危机之中。

“赈灾,要以工代赈,灾民中,男人做工去修河道,妇孺做工可去棉纺织业……在松江找一处交通条件好的荒地,便能建立大规模的棉纺织业手工工场。”

朱棣说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有阻碍怎么办?”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因为既然这次民变有蹊跷,就意味着,姜星火的一切行动都处于危险的状态。

这种危险,不仅来自于有可能狗急跳墙导致的人身安全威胁,更来自于琢磨不定的种种风波……有时候看起来是朋友的人不见得是朋友。

朱棣在推行清丈田亩的过程中,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当然,最重要的是,朱棣对姜星火的心肠,有所疑虑。

太平街和大祀坛处理的很好,可终归有些偏于仁慈。

姜星火的眸中闪过了一丝凉意。

“陛下不是赐我尚方宝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