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侄儿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啊!
这倒不是姜星火打算故地重游,而是此时诏狱里,确实有两件急需他本人处理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锦衣卫效率很高,抓了几个那夜鼓动国子监生员闹事的疑犯,纪纲需要他亲自去谈话确认。
第二件事便是景清,朱高煦自作主张,让纪纲把景清的两个女儿塞到了朱棣给他分的府邸上,虽说在这个时代这种犯官子女被发配为官奴、官妓司空见惯,但姜星火还是很不喜欢这种做法,加之听说景清最近情绪很激动,时不时就想办法自我了断,姜星火打算去看看。
景清虽然迂腐,但他无疑是某些守旧派的缩影,或者说一个鲜红的符号,劝他活下来,让他活着见证科学战胜儒学的天人感应,看看这个世界的天理究竟是怎么回事,总比无声无息死在诏狱好。
就在这时,大约是缓过了神来,张安世忽然插嘴道:“那天听皇后娘娘跟我姐说,得空了要去探望一下梅驸马……”
大约是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离谱,徐妙锦拽了拽侄儿的袖子,徐景昌却会错了意。
徐景昌一拍大腿:“对对对!正好我们要去诏狱看看梅驸马!”
嗯,这位梅驸马,就是出场过很多次,自从建文帝败亡后,带着十万大军一直在淮安挂机的那位梅殷。
可别小看这位梅驸马,首先他妻子不是一般的公主,是朱元璋的嫡长女宁国公主,朱棣的老大姐,其次,梅殷是大明开国名将汝南侯梅思祖的侄儿,出身相当显赫。
朱元璋很喜欢文武双全的梅殷,把他当半个儿子对待,不仅让他当山东学政,让他代替自己去中都留守司阅兵,临终前还把梅殷叫过来,让他好好辅佐朱允炆,算是托孤重臣。
所以,虽然梅殷如今兵败被俘,关到了诏狱里,但朱棣也不好杀这位姐夫。
徐辉祖跟梅殷关系相当铁,徐皇后自然就有嘱托,让亲戚们抽空探望一下梅驸马,别在诏狱里莫名其妙噶了……嗯,徐皇后还是相当了解朱棣有时候的小心眼的。
这几个勋贵子弟硬要跟着自己,非说同路去诏狱,姜星火也是实在没办法,只得任由他们跟着了。
国师作为心系苍生的钢铁直男,自然……一路无话。
……
诏狱里,只剩下半截舌头的景清,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邸报》,眼眸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一趴虎牙!一趴虎牙(一派胡言)!”
作为重点关押对象,景清肯定是没有门路拿到《邸报》这种面向朝廷官员发放的内部报纸的,没什么疑问,正是他隔壁牢房手眼通天的梅驸马递给他的。
景清的手指,戳在印刷精美的纸张上,戳出了“砰砰”的声响。
梅殷看了看疯癫的景清,晓得此人已然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景清现在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之所以活着,就是两点原因,第一,朱棣不让他死,第二,他自己要挺着一口气,亲眼见证他的血誓是否生效,老天是否真的开眼。
换言之,到了日子,不管下不下雨,景清心气一断,便离死不远了。
“倒也不算一派胡言。”
颇有学问的梅殷开口道:“姜星火用矛盾来解释太极阴阳流转,是个极有趣的说法,把理学一直以来困扰着无法突破的‘二生三’给解决了,天理豁然贯通,仅凭这套新东西,封个儒宗是没什么问题的……北宋五子单挑出一个来,也就是这个水平,大差不差。”
“一趴虎牙!一趴虎牙!”
两人鸡同鸭讲,倒也能各说各的。
或者说,梅殷就是憋闷得慌了,旁边是不是个癫子不重要,有人听他说话就好。
“但是姜星火这个所谓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实践方能出真知’的格物致知方法,倒是不见得能行得通……我听说现在儒生们对此议论也颇多。”
这是句实话,用矛盾来解太极流转的理论,姜星火甫一提出,又经《邸报》宣传,本就几乎全是学理学出身的文官们,很快就有不少人认可了这个新鲜的说法,因为实在是再妙不过了,但凡对理学有点基本了解的人都知道,这相当于给理学补上了最后几个窟窿之一,而且补得严丝合缝。
但新的格物致知方法,却遭到了相当的批判和不理解,反对声音占据了主流。
这跟格物不仅要“格物”还要“格心”有关系,这套方法没法用来“格心”,所以先天地就被带上了某些鄙视的滤镜。
可更重要的是,这套方法,没有给大家实证过一次。
国师说三月表演祈雨,又在《邸报》上相当于让大家自己放飞想象力,去用这套格物方法来论证“雨”的矛盾和天理,这个空窗阶段,自然是群魔乱舞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这也正是姜星火的目的……道理越讨论越清楚嘛,讨论不清楚没关系,过一阵子就给你实证,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说曹操,曹操到。
当姜星火出现在景清面前时,有些疯癫的景清原本不认识他所仇恨的姜星火。
但坏就坏在,徐景昌这傻小子向梅殷大声介绍道:“叔父(其父与其大伯跟梅殷以兄弟论交),这是国师!”
更糟的是,张安世不知道是不是坊间三国话本看多了,冲着景清小声道:“景大夫,汝二女国师养之,勿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