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姜星火左手舒展竖立,右手并指如枪,做矛盾状。
左右手互相推拉,运动不休,矛盾永无休止。
大约明白,这些国子监的监生和教师,理解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不理解没关系,等我讲完这个故事,你们结合一下,就明白什么是普遍性里的矛盾运动了。”
姜星火举了一个哲学上的小例子,帮助他们理解。
“假如有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很久的旧船,旧船上有着大量的备用木板和部件,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
“那么我想问,最终产生的这艘新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旧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
“如果不是原来的旧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旧船了?”
众人,陷入了沉思。
不久后,柴车举起了手,刚才是郭琎暴露了,他的身份还没暴露。
“你说。”
隔得太远,姜星火并不能看清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诏狱小吏,也不晓得对方已经是自己的老学生了,只是见有人招手,便点了他。
柴车沉吟刹那,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随后说道:“船的航行,便是事物矛盾的运动,是太极阴阳的流转,阴阳时时刻刻流转,腐朽和更替的矛盾也在不断发生,船的部件替换过程,就是二生三的过程,一个崭新的船,会在旧的船上诞生,其中的根源,便是矛盾。”
柳树下,宋礼的身边,出现了一个身影,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荣国公?”宋礼回头道。
“嘘。”
姚广孝罕见地露出了不耐的神色,他跟宋礼一同站在树下,静静地听着。
跟宋礼不同,姚广孝对姜星火的讲道,理解的更加深刻。
因为这一个破解理学的“撒手锏”,便是在敬亭山下,他与姜星火一同探讨……或者说姚广孝提供理学知识,姜星火想对策,研究出来的。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矛盾运动。
变法维新,是不是在大明这艘旧船上缝缝补补,拿新的木板,堵上腐朽的窟窿?
那么是不是说,长此以往,大明,也会在不知不觉的矛盾运动中,成为一艘新船?
事实上,这才是姜星火提出此番破解理学无法解决的“二生三”之法的意义所在。
还是那句话,既然六经能注我,我姜星火为何不能反过来注六经?
天下屠龙至理,尽在我胸腹之中,随口一吐,便是横压当世,摧枯拉朽!
同时,更深更深的一层含义,也是目前只有姚广孝和姜星火所探讨的。
那便是即将孵化出来的邪龙,该如何控制?
邪龙,也是矛盾运动的产物,而且是必不可少,无法绕过的产物。
变法固然重要,但如何控制邪龙,不让其为祸人间,其实才是姜星火和他最为在意的事情。
姚广孝思虑之时,柴车这边继续道:“至于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在下暂时没想出来。”
姜星火颔首示意他可以坐下了。
随后,缓缓说道。
“答案并不困难,对于最终产生的新船,既是旧船,也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
“在矛盾产生的第一个瞬间,不是木板被缝补上的时刻,而是更往前的,旧船下水木板开始腐朽的那一个瞬间,旧船……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旧船了,因为矛盾的运动已经产生了。”
“而矛盾特殊性,其实你们早就知道了,理一分殊。”
闻言,众人都有些恍然之感。
“多谢国师解惑!”
“国师之才,当真旷绝古今!”
“国师,您的才华足以媲美圣贤!”
……
不知不觉间,众人的态度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们已经初步明悟了天理-太极-阴阳-矛盾的推导关系,明白了天理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所以矛盾存在于所有事物之中,而正是矛盾的运动,让太极阴阳流转,天理存乎世间。
这从根本上解决了理学趋于静态地看待天理的观点。
也就是传统的“天不变,道亦不变”。
嗯,其实此刻已经有聪明人想到,既然矛盾是运动的,阴阳流传,天在变,道在变,那么变法,从法理上,依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这些能想透这一层的聪明人,看向姜星火的眼神,绝不乏畏惧与骇然。
这位国师,三言两语,用矛盾的普遍性与特殊性,就把变法的理论根基,牢牢扎下!
而随着今夜讲道结果必然的大规模扩散,变法的地基,就算是打牢了!
可谁还记得,他们明明是来声讨姜星火,反对变法的啊!
如此手段,当真是匪夷所思!
众人纷纷发表感慨,望着眼前这个青衫国师,眼中露出崇敬之色。
刚才那番话语,他们虽然有人听不懂其中奥秘。
但那种深沉博大的意味,却令所有人震撼,敬佩!
尤其是,对于这些士绅阶层出身的监生而言,更是如此!
天理之道,岂是一日之功?
但偏偏,眼前这个青衫国师,竟然只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就阐述了圣人之道的精髓。
这样的讲道,简直骇人听闻。
甚至,还能够给予他们启迪,使得他们对于天理之道,有了新的领会。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值得尊重?
“诸君谬赞。”
姜星火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
“接下来,要说的便是主要矛盾,与矛盾的主要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