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死局,选哪个都有极大的弊端,看起来似乎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可是,真的没有办法破局吗?
朱棣的目光投向了墙壁。
李至刚也好奇地跟着看了过去。
他似乎想透过墙壁,看清楚对面那个神秘人的样子。
……
墙内,两人也几乎给出了跟密室里差不多的答案。
姜星火总结道:“所以说,其实纠结的地方就在于三个点。”
“第一点,要顾忌南北分裂,需要照顾北方。”
“第二点,粮食供给现状是南多北少,经济中心在南方。”
“第三点,要备边,但军队不放心远离统治核心。”
朱高煦点头道:“大略如此。”
姜星火把这几句话,简略写在了晒干的沙地上。
“一个点一个点来思考,慢慢来,不急。”
姜星火说道:“首先说第一点,为了不让大明的南北矛盾进一步加剧,定都北方,肯定是有必要的,这是一个最明显不过的庙堂信号。意味着朝廷没有放弃北方,朝廷有意弥合南北之间的长期分裂。”
朱高煦有些迷惑。
“可是姜先生之前不是说人口、金钱、粮食,都是跟随经济活动分布的,而经济活动的核心是粮食运输的时间和数量……意味着大明不适合迁都北京啊。”
“定都,跟迁都,是两码事。”
姜星火举了个例子:“凤阳还是中都呢,凤阳就不是都城吗?这有什么影响呢?从北宋至元朝,都是‘四京制’,北宋四京为开封府、河南府、应天府、大名府,元朝有四都哈拉和林、大都、上都、中都。”
“所以说,大明是可以有三到四个首都的,算上现有的中都凤阳、南京应天府,再多两个首都,譬如北京北平府(姜星火知道北平府已改名顺天府,但不能说),再弄个什么西京、东京,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朱高煦试探着说道:“那姜先生的意思就是,大明可以定都北京,但不一定迁都?可如果只定都不迁都,北京不就跟中都凤阳一样了吗?”
姜星火摇了摇头:“不一样,我们接着往下说你就知道了。”
姜星火继续说道:“第二点就是南方粮食多,北方粮食少,而北方由于面临边境威胁,加上土壤、降水、作物等因素,北方数十万卫所兵和藩王护卫兵的军粮,是基本无法自给自足的,为了养规模庞大的军队,必须持续不断地从经济中心南方来调运粮食到北方……如果迁都到北京,那么随之而来的庞大官僚系统和他们的家人以及相关服务的人员,更会急剧地加重北方粮食短缺的问题。”
朱高煦本想说化肥增产的事情,但随之就醒悟了过来,姜先生还不知道这一切,须得暂时瞒住他。
毕竟这节课讲完,还剩三节课姜先生就会出狱了,最后这段短暂诏狱时光的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
“不可以疏浚大运河,重开漕运吗?”朱高煦忍不住问道。
“漕运就是馊主意一个。”
姜星火毫不留情地揭破了真相:“漕运损耗十倍于海运,而且极易加重百姓负担,形成依赖漕运的利益集团,随着时间的推移,漕运本身的成本甚至会超过运粮食的成本!换句话说,往北面运一石粮食,朝廷就亏两石!”
从万里石塘运了好几十船鸟粪回来的郑和,对此颇有发言权。
“确实如此,海运非常方便快捷。”
朱高煦这种旱鸭子自然是不知道其中区别的,只晓得内河风平浪静,而海上时常有狂风巨浪。
郑和解释道:“沿着海岸线运输粮食,基本不会遇到什么风浪,而且如果春夏解运去年的秋粮,到了秋冬再返回,是完全顺风顺水的,速度快花费少。漕运则不然,漕运没有顺风顺水这一说,全靠漕工拉纤,人工花费巨大。”
朱高煦迷惑道:“那为何历代王朝似乎都以漕运居多?”
姜星火说的直白:“海运省钱,上下各级官老爷怎么捞钱?更何况,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一旦养成漕运的习惯,朝廷敢轻易更改吗?不怕漕工被煽动起来造反?”
朱高煦一阵默然。
归根结底,似乎还是利益问题。
“那怎么解决运粮的问题?无解吗?”
“怎么可能无解?”姜星火笑道,“当然有解,解铃还须系铃人,解决问题的办法,其实就在问题本身。”
“海运的问题,就在于大家都没钱赚,那么如果让海运赚钱,不就行了?”
郑和一时愕然:“朝廷从南往北运粮食,靠海运怎么让大家都赚钱?运粮如果中间没有各种名义上的‘损耗’、‘人工’,是没法赚钱的啊,海运的账目都是清清楚楚的,既很少损耗吃掉、又没有纤夫的人工,充其量不过是些水手路上吃饭罢了。”
“谁说赚运粮食的钱?”
姜星火在地面从上到下分别写下了。
庙堂中心。
经济中心。
“定都北京,不意味着迁都,也不意味着不迁都,这个有点拗口,稍后一点再讲。”
“只说庙堂中心和经济中心的矛盾,归根结底,不就是南粮北运损害了经济中心南方的利益吗?”
两人点头,大道至简,问题的根源就在于利益,或者说钱。
姜星火画了两条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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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解决这个矛盾的办法再简单不过,只要海运粮食开个头,大家意识到海运的便利快捷,那海运就不仅仅可以运粮食,还可以运货物!”
郑和这时再度插嘴:“北方连粮食都需要从南方运,丝绸、瓷器、茶叶这些,也都在南方,北方如果光出钱买东西,从南向北的海运怎么能维持的下去呢?”
姜星火摇了摇头。
“不,北方虽然没有钱,但有很重要的资源可以购买南方的货物。”
“什么?”朱高煦愈发困惑。
“煤铁。”
“山西有煤,辽东有铁,而北京就是这两者的枢纽。”姜星火干脆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煤铁在未来所起到的作用,我便是这么告诉你们,大明如果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非得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煤和铁除了能炼钢,煤还有别的作用,那便是跟烧炉子的柴禾一般,能让一个新的动力物件持续地使劲儿,做到很多人力、畜力做不到的事情。”
“姜先生指的是?”
朱高煦根本想象不到,姜星火所说的这个新的动力物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可以理解为——铁马!”
所谓铁马,自然就是蒸汽机了,这也是大明进入工业变革时代所必须点出来的科技树,当然了,姜星火现在只是这么一说,来论证他关于迁都方案的可行性,并不代表现在就要把蒸汽机点出来,这违背他的初衷。
姜星火更希望在他的指引下,大明能培养出健全的科研与生产体系,自主地加入历史的洪流向前迈进。
烧开水能把盖子顶起来这种事,难不成他瓦特能发现,我姜星火引导一下,大明就没有几个聪明人发现?
不可能的事情。
蒸汽机诞生的关键,绝不在于蒸汽机本身,而是孕育蒸汽机产生的那个环境。
用近乎疯狂的创新来追逐利润。
所以,姜星火需要的是因势导利,创造出能诞生蒸汽机、织布机的高度“竞争、创新、逐利”的环境,这远比在科技树上跨越基础科技点出蒸汽机这一点,重要的多。
姜星火继续解释道:“用铁做的马,不见得是马的形状,但它所起到的作用,便是几十匹马都赶不上,而马还需要养殖、照料、吃草吃豆,这铁马就根本不用,只需要用煤铁炼出来的钢,来把铁马造出来,然后不断地往里扔煤炭,就可以驱动铁马。”
“铁马可以拉着货车甚至载人在有两条钢轨的道路上昼夜奔驰,不需要任何休息,大明南北从此可以极大地畅通,朝廷的控制力会随着钢轨道路延伸;铁马也可以放在船上驱动螺旋桨,推动船只在水中前行,无视是否顺风顺水的条件,从而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情;铁马更可以生产很多诸如原本需要人工来做的货物,譬如棉布、纱布等等,而在生产过程中,铁马不仅不需要休息,生产的效率更是远胜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