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仅仅是因为一个囚徒无意间指点江山的几句话,就让自己差点跑断腿!
岂有此理!
若是换做谁来郑和这个角度经历一遭,恐怕都会愤怒。
但郑和从愤怒的状态中脱离了之后,仔细一想,又觉得姜星火确实不知道他对自己造成的种种困扰。
而从姜星火的角度来看,昨天半夜被自己吓到了,今天白天自己又是这般咄咄逼人,确实换了谁都不会借给自己看。
如此自我反思了一番,郑和反而心平气和了起来。
于是,他开始认真地打扫起了这片监区的通道。
郑和相信,只要自己能放下成见,好好地跟姜星火相处,不需要几日,姜星火就会对自己放下戒备心理。
“嗯,我一定能够再次看到那个‘地球仪’。”
……
诏狱前的两条街。
“谢谢法师相助!”
姜萱惊魂未定地冲着一身杏黄色僧袍的慧空道谢。
修习闭口禅的慧空依旧闭口不言,只是双手合十还礼。
而在不远处,则是骂骂咧咧的远方叔奶和她的几个儿子。
叔奶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地回头骂着“有娘生没爹教”,她的几个儿子却是被慧空打的鼻青脸肿,此时拉着自家娘亲只想赶紧跑路。
“不必言谢,我等既然路过,便不能见此不平,本就是我等应做之事!”
刚缩在慧空和尚后面的清风女冠,此时一甩拂尘,反倒笑容和蔼地安抚起了姜萱。
这两人,自然是被道衍和张天师派来暗中保护、监视姜萱的。
那远方叔爷被一道于“宁波商队”里乱刀砍死后,叔奶失了方寸,穷极之下倒也没想到与姜萱这个小丫头有什么关联,只是觉得自家男人莫名其妙地出事,定是风水不好的缘故。
为什么风水不好,自然是新宅子选的不行,为什么会选新宅子,自然要归到姜萱头上。
嗯,只能说泼妇的逻辑委实不用较真。
慧空使了个眼色给清风女冠,清风心下恍然,却是不留痕迹地从袖中掏出一物。
一个雕刻精美的仙人玉像。
清风女冠笑容甜美地对着有些发怯的姜萱说道。
“化肥仙人在上,此物赠与小友,也算是你我结下一段福缘。”
姜萱看着眼前东郊大祀坛缩小版的仙人雕像,一想到哥哥的样子,确实有些心动,可总不好刚被人出手相助,就白拿人家的东西。
“这……”
清风女冠干脆把仙人雕像直接塞到了姜萱手里,又将一个香囊递给姜萱。
“小友放宽心,我二人绝非歹人,这香囊乃是辟邪之用。至于化肥仙人的雕像,虽然是我家师长的随手之作,但也有祈佑平安的效果。”
姜萱闻言更加疑惑,这仙人雕像即便是她师长的随手之作,也不至于就随手送人吧?
但转念一想,对方既然这么说,定有缘由,况且姜萱也确实感受到了雕像所用玉料,材质确实不凡,攥在手里温润的紧,对方说不定还有什么用意只是现在不好说。
又推辞了两句,实在推辞不掉,姜萱只好向二人致谢:“多谢法师救命之恩,多谢女冠赠物之恩。”
“小友无须客气。”清风稽首道。
慧空亦是双手合十。
看着姜萱向诏狱方向走去,完成了任务的两人,也施施然地离去。
很快,穿着普通布衣麻裙的姜萱,就在诏狱异常顺利见到了姜星火。
至于这种异常顺利到底有没有纪纲的打招呼,就不得而知了。
出来见家属的姜星火,也很上道地给狱卒塞了点铜钱权当请喝茶。
“没钱了?”
姜星火的问题,一如既往地直击灵魂。
按理说,明初的白银价格是非常坚挺的,跟明中末期和清朝那种白银泛滥完全没得比,这时候的白银还是稀缺贵金属,二两白银光是住店吃饭的话,哪怕是在南京城,也足够三个多月花销了。
姜萱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雕刻精致的白玉雕像。
“这是什么东西?”
姜星火看着这个人形的白玉雕像,疑惑地问道。
姜萱把雕像递给了姜星火,轻声说道。
“哥,你看看这像是什么。”
姜星火接过雕像,仔细地观摩了片刻,眉头越皱越深。
这雕像虽然一身道袍……可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等等!
这不就是我的雕像吗?!
姜星火放下雕像,按住堂妹的肩膀,借着对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对方眼中所反射出自己的脸。
坏了,
我成替身了。
姜星火跌坐回值房的椅子上,摩挲了一番自己的脸颊,好几息方才定下神来。
“这东西是你雕刻的?你什么时候有这手艺了?”
姜萱摇了摇头。
“一位女冠送我的。”
姜星火闻言舒了口气,那或许就是巧合,脸重了,也不是没可能。
而姜萱的下一句话,马上让他刚舒出去的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里,引起了剧烈的咳嗽。
“这就是外面化肥仙人雕像的缩小版,现在在直隶和江南很多地方,都耸立着一模一样的化肥仙人雕像。”
此前姜星火听姜萱讲过化肥和大明国债绑定的事情,也因此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继而猜测出了李景隆的身份。
但眼下新的信息,却让他骤然清醒。
化肥、大明国债、化肥仙人……
姜星火的脑海中仿佛划过了一道小闪电。
化肥仙人,竟是我自己?
这时候姜萱也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了起来,她轻声地试探问道:“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姜星火强忍着心头的波澜,佯装镇定对堂妹说道。
“这化肥仙人长得与我实在太像,一时间我都以为是照着我的模样雕刻的,难免有些震惊……对了,化肥仙人的名字叫什么?”
姜萱奇怪道:“化肥仙人哪有名字?化肥仙人就是化肥仙人。”
听了这话,姜星火方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只要不是“化肥仙人姜星火”这种令人极度社死的名号流传青史,那就问题还不大。
不过,姜星火的警惕程度进一步提高了,这次为了以防万一,了解到更多的信息,姜星火复又问道。
“最近你还听说了什么消息?不拘哪方面的,都可以与我说说。”
姜萱一五一十地把她在客栈里听说的一些市井消息,都说与姜星火听。
一开始,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破事,直到其中一个传言,引起了姜星火的高度怀疑。
“你是说,现在南京的市井中,都在传言二皇子朱高煦即将出狱,将会与大皇子朱高炽争储?”
姜萱乖巧地点了点头。
“二皇子朱高煦在哪个监狱,因为什么入狱?”
“就在诏狱,不晓得哥哥认不认识?”至于后一个问题,姜萱则迷惑道,“为什么入狱,好像说是跟陛下赌气?谁说的清呢?反正待了好几个月了。”
姜星火沉默了片刻,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南京市井传言里的朱高煦,是个什么样子?”
“身高九尺,项王转世,须如虬龙,力能扛鼎。”
又一道小闪电在姜星火的脑海里划过。
高羽、大胡子、二皇子、朱高煦!
从未设想过的一种可能,在姜星火的亲手操作中实现了。
在狱中等死闲得无聊指点江山,教出来的两个学生,一个是曹国公李景隆,一个是二皇子朱高煦!
怪不得!
怪不得化肥仙人竟成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