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他的绑匪们不禁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他,他们在这里生活过很长的时间,甚至就在这里长大,真的没有这么奇怪的感触。
外面的人对城寨避之如讳,把这里当成是魔鬼窟,满街犯罪。但是在这边久了就知道,城寨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居住地,熟悉了它的规则就不会恐惧。
“这是你有钱人的感慨吗?”身后的男人问。
这是一个信号,至少这个瞬间,他们的对话脱离绑匪和肉票模式,进入人和人模式,一旦引起他们的同理心,安以农的待遇会好很多。
“啊?”安以农‘回过神’,“不是,我画漫画,觉得这里很值得被记录下来,用画笔也好,用图像也好。”
“你画漫画?”另一个绑匪又问,他也有些忘记自己绑匪的身份了。
“嗯,因为学渣嘛,总得学个能安身立命的技能才行。”安以农笑着说,“我觉得画漫画很好啊。我看到图片,比看到字舒服多了。我看课本的时候,总觉得那些字长了翅膀在飞。”
“原来你读书也这样?”小弟惊奇道,“我看书的时候,也觉得那些字都在飞。”
安以农也很惊讶,他半真半假地露出遇到同类的表情:“那你是不是也是看完一句话后,转头就想不起刚刚看了什么?”
“是啊是啊,完全看不进去。我们白哥就不一样,他以前读书可厉害了,要不是没钱……咳!”小弟被撞了一下,他才想起自己是什么立场,立刻收起自己的笑脸,严肃道,“继续走,别说话。”
被打断了……不过没关系,这些人的态度已经有所软化。安以农再次安静下来,并且寻找着下一次的机会。
他们继续走,不懂事的小孩在巷子里跑动玩耍,有些还惊异地看着他们。
安以农对着他们微笑,他转头和这些绑架他的人说:“可以拿一块布帮我遮一下手腕上的绳子吗?会吓到小朋友。”
他看到了这个用枪指着他的绑匪,二十来岁,很年轻,寸头,长得还不错,只是脸颊上有一道疤。
刀疤男看着安以农,盯着他脸上的微笑:“这条街上的孩子,经常看到刀和枪,甚至一些人当着他们的面交易,他们生于此长于此,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你觉得他们会怕?富家少爷的天真。”
“不会,不会一辈子离不开这里,只要有心,就算身处淤泥,也能爬上天台享受阳光。等到港城回归,我们是一国一家,这里不会再是现在的模样。”
安以农很肯定地说,仿佛他的眼睛穿越过历史,从未来找到了答案。
城寨的存在有很多历史原因,其中两个国家的政治博弈也是其中一个方面。
洋人政府曾经想强拆这里,受到本地居民反抗和来自大陆的政权的抗议。当时大陆政府就强调:城寨是华人固有国土,管辖权属于华人政府。
之后清拆计划不了了之。
不过,安以农这时候说这些话,并不是在探讨城寨存在的原因,他的目的在于‘一国一家’。
他是想告诉这些人,他们是同胞,他和他们一样,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和他们一样有各种各样的烦恼,有自己的梦想,有喜怒哀乐。
不要把他当成是一笔钱,他是一个人。
刀疤男紧紧盯着安以农,半晌,他转头说:“给他找块布。”
一会儿他们就找到一块不太干净的丝巾,把他手腕上的绳子遮住了,安以农继续在巷子里走。
因为常年不见光,巷子里积着水,两侧墙壁布满青苔,有老鼠旁若无人地爬过。他走在里面,隐约闻到了地下水沟的恶臭。
城寨里的巷子四通八达,这里的建筑也相差不多,都是一层层违规建筑叠加起来的,如果是第一次走进这里的人,只怕很容易就会迷路。
安以农的认路能力还算不错,但只是走了一会儿他就有些记不清来路了。这些人带着他,刻意转着圈圈,他放弃了记下路线图的想法,转而留意身边标志性的东西。
他们已经走出小巷,到了一个稍微大一些的路上,在这里是可以看到天空的,还有两边屋顶上密密麻麻的天线。
忽然,一阵轰鸣声由远至近,安以农还在想这个声音怎么这样耳熟,就看到一架飞机在天空划过,巨大的影子也在他身上划过——他第一次离飞行中的飞机这么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似的。
飞机,树丛一样的天线,纵向横向增建的建筑,贴满广告纸的大门,有些残破的对联和红灯笼,窗口栅栏里探出头的鲜花……
这个地方有一种别样的生命力,安以农脑海里仿佛出现了巨鲸游过天空和朋克星球的画面,充满电子乐元素的怪异曲调奏响。
刀疤男见他不动,本想叫他,但是一看到那双仿佛凝聚着光的眼睛,他停住了。一直到安以农抬起的头放下,他才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城里人就是少见多怪。”
安以农对他微笑:“谢谢。”
刀疤男愣了下,想说什么,但嘴巴张开又闭上。
穿过城寨之后,他们换了一辆车,安以农坐在车中,看着沿途风景。他看到了海岸、礁石、猎食的海鸟和烈日下的大海。
一个绑匪拿出一罐啤酒和一瓶水,问安以农渴不渴,司机还打开电台,放起了音乐。如果不是手被绑着,他简直像是被‘邀请’来的客人。
很快,到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