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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出了贵妃宫门,林姜不免感叹:多事之秋啊,贵妃最后这一服软低头,只怕心里才更记恨自己了。
她也再次感慨,自己是真的不适合呆在后宫里头,实在是学不会‘婉转拒绝’四个字。
不过,也是为着她没什么可怕的了。当年太上皇跟前她要屈服一二,现在贵妃跟前她却是不必的。
回到太医院后,林姜就看到依旧在大堂值班的刘院副翘首以盼。
林姜不由一笑,就告诉刘院副,以后贵妃宫里的诸事都按照规矩来,不必再搞特殊,若贵妃要去御前告状也不怕,她会去向皇上说明。
刘院副高兴起来:他这个人就喜欢按照规矩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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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太医院根本没等到下次贵妃找事,皇上这日就宣了林姜过去,问贵妃非要寻她,是病的多厉害。
旁边画眉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他可不是告状,他只是如实向皇上汇报了方才在太医院的所见。
林姜见皇上问起,就把这事儿跟皇上和盘托出。她也不冤枉贵妃,也不洗白自己,只是把所有的对话都跟皇上平静复述了一遍,最后还跟皇上认了个错,说没忍住当场怼了贵妃一下。
她行事光明磊落,皇上一贯是信的。况且皇上也看的清楚,她与卫刃已然成婚,对他们夫妻来说,只有皇上在位,才会是他们最好的时光。这会子去捧皇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贵妃这番话,野心昭昭,对太子之位简直是虎视眈眈,直接把皇上对贵妃的那点怜惜,自己反悔的一点歉疚磨没了。
画眉公公在旁看着这一切,心道:贵妃能得宠多年,自有其本事。
但这一步棋却是错的厉害。
很多人知道一个心腹太医的话,对太子之位的重要性。但很少有人能意识到,林姜的话,对太子之位有多重要。
皇上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彻底解决周家的顽疾。
但在没解决此事前,哪位皇子要是被林姜说一句,带有周氏遗传病,那基本上就是告别皇位了。
旁观者清,于画眉公公看来,诸位皇子对太医院最好的举措就是敬而远之,别得罪也别拉拢。
只是贵妃娘娘这先一步踏错,不知将来要花多少力气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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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公公想错了,贵妃根本没有想着挽回,而林姜却是没有料错,贵妃确实是为了最后那不得已的一低头而深深记恨她。
记恨到即刻就想给林家使点绊子,正好与宫中官宦一商量,就打听到了近来宁国府的事儿出来,是名声礼节的大过失,在朝上闹得还不小。
贵妃就让母家寻个相熟的御史弹劾林如海。
且说宁国府被夺爵免官之罚处下来的当日,就有御史于朝上参奏林如海一本,只道他本人为礼部尚书,亲戚之家如此不堪却并无劝导,也当有罪。
绍王听完,当即就冷笑了一声。
皇上就把御史先扔下不管,只问:“绍王何故朝上发笑?”
绍王见皇上点名,就上前一步:“林家跟荣国府是姻亲不假,但又与宁国府什么直接相干?京中所有世家无不沾亲带故,若盘算起来,咱们周家就与半个朝廷联络有亲。”
“本王就在这里问胡御史一句话,你敢说你家七拐八拐的各路亲眷中,全都是清白的?若有一二不白者,你做御史却不主动弹劾,是否也是同罪?”
胡御史两眼瞪得老大,但就是不敢说话。
因为他相信,若他敢放言自家亲戚都是清白人,绍王绝对会去查。
其实大家都做官,都是京城官宦人家,谁不知道谁呢。宁国府无非是连个脸都不要了才闹得这么难看,寻常人家都会扯个被子遮一遮的。
但遮掩程度也绝对经不起一个王爷细细去查。
胡御史憋得老脸通红。但又不肯当朝丢了御史敢于弹劾君王的历史优良传统,反而害怕一个王爷。
他呆了半晌,见朝上同僚用嘲讽眼神看自己,就壮着胆子硬头皮对绍王道:“王爷府上的世子爷与林尚书之女有婚约,如此亲近的亲家之谊,正该于朝事上避嫌才是。王爷如此出面维护,岂不是有失偏颇有护短之嫌?”
这次绍王直接冷笑了三声。
“好话歹话都是你说尽了啊:宁国府犯了国法,林尚书本没说话,你跳出来说他们贾林两家是亲家,逼着林尚书说话。而我绍王府与林家也是亲家,我主动出来说话,你又让我避嫌别开口——你们御史台挺会做事啊,合着避不避嫌,全是你们说了算呗?不若你上朝时候拿着封条,看谁今儿不适合说话,就封死嘴可好?”
胡御史被绍王打入了自己的逻辑死路,不由哑然无声。
绍王也懒得跟一个小御史继续掰扯,忽然一个转头,直接找了御史台领导御史大夫:“这是你付大人教的?”
付大夫忽然被点名,连忙三连摇头证明自己清白:手下不少喜欢各处弹劾惹是生非以求自家名声的疯狂御史,他也很头疼好不好。
做这个御史大夫几年,招的仇恨比以往做官三十年还多,付大人是日日盼着皇上把他调离工作岗位,换一个部门来管管。
这日下朝后,林如海和绍王都觉得有点奇怪。
贾珍之事在朝廷上闹得挺大,整个审理案件的时候,罪名水落石出的时候,都没人提林如海什么事。怎么过了好几日,到了最终判决,宁国府牌子都要摘了,却忽然有人找上了林如海?
绍王顺藤摸瓜,一摸就摸出了胡御史背后的吴家。
因黛玉是要做王妃的,林如海自然也不瞒着她这事儿,便告诉女儿,出嫁以后入宫时候多,必要防着贵妃。
黛玉记在心里,更担心日日入宫的林姜,只是这事儿无法写于书信,就请林姜闲暇时回府来。
林姜以为黛玉有什么不舒服,就直接当晚收拾了回林家,只给卫刃留了张字条。
而黛玉跟林姜一说此事,林姜心道:等下,贵妃忽然发难,这事儿说不定还是由我而起的。
林姜想了想,便去前院书房找林如海将此事说了一遍,又问起林如海,自己这样丝毫不给贵妃颜面,是否还会在将来牵扯林家上下。若如此,她反有些不安。
林如海却没有一丝怪她的意思,只问起她是如何跟皇上回话的。
听她都如实回禀陛下这才放心,又道:“你做太医,自然要是纯臣中的纯臣,不要怕得罪人,更不必管家里,都无事的。”
做官,谁没被人弹劾过,林如海的巡盐御史又不是白做的。
今日就算没有绍王直接冷笑解决此事,林如海也有无数腹稿,能够平安无事。
只是……林如海和林姜想到这些事,不免同时发出感慨,储君大位之争是越来越浮上水面了。
林姜冷笑:“他们是白忙活,就我看皇上的身体,坚持到七十岁绝对没问题。还有二三十年呢,现在就露出峥嵘开始撕咬的皇子嫔妃们,只怕落不了好。”
她心道:康熙乾隆朝的历史告诉我们,天下没有四十年的太子,早早当上太子也不是啥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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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晚,林姜打发人回家说了一声,她就留在了林家,准备跟黛玉同屋而居。
两个人很久没有一床睡说悄悄话了。
夏嬷嬷等人都非常体贴的退了出去,并没有安排人在里屋守夜。
黛玉和林姜两个人,因见面时候比从前少了,此时在一处,哪怕说闲话,说家常,说已经恢复了健康但恢复不了雄风的猫猫,都可以说很久。
直说到三更天,两人却还都没有困意,甚至还有点饿了。
又不想叫人送宵夜进来。
林姜这会子就觉出来在自家的方便,她与卫刃常要工作到深夜,夜里添一顿宵夜是常有的事儿。
吃多了也不怕,反正林姜还有调配好的消食丸。
可在林府就不是如此了,一旦夜里要吃点热乎的,就要闹得从院里到厨房所有人不安生,夏嬷嬷等人全要惊醒了,一起在旁看着,也要劝着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林姜不愿叫人,就自己起床:“我记得妹妹书桌旁的小抽屉里,总是有炭烤过的松子和核桃,还有没有。”
黛玉点头:“还在原来的地方。”
两个人就在床上裹着被子,像两只松鼠一样,用手帕垫着,吃起了今日雪雁剥好的一包核桃。
月光洒进来,两人包着被子坐在床上,不免又想起了大皇子妃临去前的那一夜。
加上这一回贵妃之事,这月色里都似乎带上了宫廷淡淡阴影。黛玉不免道:“姐姐会不会很累?”
将来她也会这样。
周黎蘅跟五皇子交好这件事,在从前不过是少年读书的伙伴,且一个是年幼世子,一个是出身低微的皇子,也就是一句脾气投缘就没人管了。
可现在就成为了人人注目的焦点,甚至会变成暗算林家的缘由。
林姜吃完了最后一块核桃,用细纸擦了手,然后转头对黛玉笑:“妹妹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黛玉点头。
就像七年前,林姜来到林家,笑着说能治好她的病一样。林姜答应过她的事情从未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