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的死讯,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
贾代善是太上皇肱股之臣,跟皇上可没有任何情分:当年贾代善正当盛时,皇上还只是寻常皇子,看不出任何龙气。等皇上潜龙出渊登基的时候,贾代善坟头草都长起来了。
太上皇崩逝的消息,是接近午时才从宫里正出来的,同时还有京城戒严的封锁令,直接白日行宵禁之例。
贾赦贾政等也就没法出门往亲戚们家里去,心里也发慌,索性就都聚集在贾母的荣庆堂。
王夫人又有话说了:“唉,前两年起,这宫里宫外就一直传着太上皇身子不大好。”
官宦之家虽然不知大周皇室的疾病,但一直都猜着太上皇身体不是很好——身体倍儿棒的话,谁闲着没事退位啊?古往今来,但凡身体好的皇上都想再干五百年好不好。
“偏生那小林太医进了京城,自为有几分本事,就钻营到宫里去了。我本就觉得,这宫里多少好大夫,怎么就叫她一个小姑娘出了头?说不得旁人就是为了避这等大祸不出声,只有她强行出头。”
“这会子可又怎么好呢?太上皇崩逝,她这不是现成的祸事?只盼着别带累咱们家才是。”
她自己说的过瘾,没见到三春都神色有异,低着头不说话:她们这些日子帮着黛玉一起校对医书,也看了林姜的许多手稿。
更是那本专门为女性而整理的医书的第一批读者,她们在里面能看到小林太医一颗赤诚的医者之心。
那本医书也分外实用,她们看了都觉得受益匪浅。平素无甚事儿的惜春,都开始主动找林姜和黛玉借别的医书看起来了。
她们认识的小林太医,绝不是王夫人口中这个为了冒尖儿抢着出头的人。
想想说话的是自己的嫡母,探春更觉心冷:从公而论,人人都知道,小林太医住到荣国府来,是给贾家带来不少好处的。
这点管家后的探春更是清楚:从前的来往名单上,哪有绍王府齐阳长公主府这样的人家。
他们冲的还不是林太医?
哪怕这些官面上的好处不论,只说林太医也是曾经为贾宝玉看过病的!
然而王夫人此刻还是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全是看人倒霉幸灾乐祸的心肠,竟对帮过自己的人没有半分的感激之情。
这样的人,是她嫡母,探春怎么能不心冷害怕。
就这,她能指望王夫人对她这个庶女慈爱关照?
凤姐儿听得很不入耳,刚想反驳一二,却见邢夫人先开口回怼了:“弟妹这话错大了,你懂什么医术呢?那小林太医医术好不好,自绍王爷起,到宫里的陛下都是认可的,这会子你又懂了?那怎么不见太医院请你去当院正?”
王夫人和凤姐儿十分诧异:邢夫人可不像仗义执言的人啊。
其实邢夫人也不是仗义,她只是听王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跟小林太医撇清干系,那邢夫人当时就急了:万一小林太医搬出去住了,再过年林长洲回来,自己还能收到那一堆闪花人眼的宝贝吗?
她的心态类似于:太上皇可以死,我的财神不能走。甚至别说太上皇了,就算了林姜把贾赦治死了,邢夫人都无所谓。
贾母反而十分沉默不说话了:一来她目光长远些,太上皇崩逝的打击,对她来说更重些,只觉得府里前途无亮实在是心灰懒得说话。
二来,她对王夫人实在是失望够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担心自家前程还不够,团结一切亲友共度难关才是要紧事!王夫人竟还看不清形势只顾说旁人风凉话。
那小林太医是御前行走的人,怎么不比她强啊,还用她在这里事后诸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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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太上皇是一早被宫人发现崩逝的,皇上当机立断就封锁了消息,等绍王爷入宫,太后也出面一切尘埃落定后,才按部就班地开始公布这个消息。
待到简王等各王府接到消息的时候,卫刃都已经上门堵着裁减兵丁了。
贾家之流知道的就更晚了,快到正午才得了这个惊天之讯。
以至于王夫人刚在荣庆堂说了一会儿风凉话,林姜就已经让人带出话来了,说她在宫中一切无事,让黛玉放心。
无独有偶,同样入宫陪同太后的绍王妃,也派女官来荣国府说了一声,小林太医不但无事,皇上还有重用之意。
绍王妃是贴心安慰黛玉,在她看来,黛玉就是她未来儿媳妇了——绍王已经派人去江南打听过了,林如海丝毫没有攀附大皇子的意思,甚至公事公办铁面无私还惹到了大皇子。
按说林如海为官多年,位高权重,不是这种不会圆滑转圜的人,此次在江南硬刚大皇子,估计是摆明车马不肯与皇子们为伍了。
所以太上皇骤然驾崩,林姜被困在宫里,绍王妃想着黛玉必是焦急,就体贴派人去送了个信。
别说黛玉,有绍王府一句话,荣国府上下也都安心念佛了。
唯有王夫人,再次反奶了林姜一口后,憋闷的够呛。
倒是邢夫人,上次让司棋告状后得到了甜头——她一直以为林长洲父女过年那会给她送重礼,是因为她让司棋去传过王氏的小话,告诉了林姜王氏背后议论她之事。
所以这回她准备再来一遍,万事俱备就等林姜从宫里出来了。
可以说,在这个家里,除了兰芝院黛玉等人盼林姜出宫外,就是邢夫人最热切等她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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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太上皇活着的时候令人闻风丧胆兼提心吊胆不同,他的死亡流程顺利安稳的不可思议。
在皇上迅捷打断几个兄弟的小反骨后,京中一片祥和——毕竟皇上已经登基六年了,除了几个抱有幻想的亲王外,朝臣们早已认了这个主子。
如今皇上唯一的顶头上司太上皇也没了,谁会这个时候蠢到跳出来跟着那几个没了后台的王爷,去撩拨皇上这只终于出了笼子的老虎,飞出深渊的巨龙。
而皇上也就忍着手痒心痒,没有一巴掌把那几个兄弟的头拍下来,先按捺着给太上皇办理丧事。
他已经忍了六年之久,何况这几十天呢?他总要求个善始善终,让天下人称颂他的孝顺才是。
于大正宫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由皇上亲自率诸亲王送殡,将灵柩奉于梓宫。
至此,这场国丧也就算是完了。
宫里各处都撤了白色,恢复了日常的生活,唯一的忌讳就是一年内不许歌舞宴饮,妃嫔不许浓艳妆饰。
对皇上来说,便是终于腾出了手来,准备按着自己这些年来规划的江山之图,一笔笔落画。
不能做主,只能围观打杂的帝王生涯,反而磨砺出了他的一双眼睛。
他既是执掌者,又是旁观者,因不能一言九鼎,反而看清了这朝上许多弊端,也锻造出了他十足的耐性。
他清楚的知道朝堂上的事儿是急不来的,须得急事缓办。
况且从前太上皇还在,皇上也没能热切拢住多少重臣心腹,故而许多他想要改变的朝政皆不能一撮而就,人才也要慢慢培养历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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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朝政虽然不能大刀阔斧地整改,有的地方,皇上却可以随心所欲做主。
比如现在的后宫。
为太上皇送殡后,皇上转头就着手安置太上皇的后宫。
除了太后独尊外,旁的太妃们都被皇上归拢到太上皇之前住过的大正宫去住集体宿舍了,美其名曰太妃们主动去为太上皇祈福,实则就是软禁。
他准备扣着这些太妃一年半载的,直到简王这几个心内不太老实的兄弟彻底服软服从了,再把各自的母亲放出去。
皇上才不准备白替他们养老。
另外便是削减后宫用度开支。太上皇晚年因病痛折磨,旁的方面就越发不肯亏待了自己,说一句穷奢极欲是不为过的。
年轻的时候,太上皇还曾两次御驾亲征,而这打仗正是最烧银子的。
因此待到皇上接手的时候,不管是国库还是宫里私库,都不甚富余。这几年来,皇上碍于太上皇的威势,不敢动兵权吏治,就狠抓了一把经济,如今国库才宽裕了些。
但国库宽裕,不代表宫中私库宽裕。
在太上皇殡天后,皇上去清点了下亲爹的遗产,心疼的简直要再哭一回。
可见太上皇是重病缠身,过了今天没明日的,他老人家把宫中私库花了个七七八八。
皇上起初还不能相信,叫人把大正宫曾经的管事太监们都压过来审问,质问银钱没了也罢,那些贵重瓷器珍奇摆件都没了是怎么回事?太上皇赏人的可没有这么多,莫不是他们贪墨了去。
太监们只哭诉喊冤,道太上皇头疼的时候,就爱砸个清脆的物件听响声,跟砍人一样,是他老人家病发时的两大爱好。
皇上听得十分上头:无语!天下怎么有这么败家的爹啊!
单子上耗损的好些瓷器摆件,都是他这个当皇帝的还没摆上的好东西,现在就成了渣渣了。
皇上就是带着这种心疼之情,开始缩减后宫用度的。
第一件事就是把宫里宫女裁掉三分之一,他亲自去跟皇后说:“宫里人浮于事,朕看着十个人倒有五个是闲着生事的。你带着贵妃理一理章程,将那些年纪大些的宫女都放出去,也算是国丧中的仁政。”
皇后很能体察皇上的心意:“陛下放心,臣妾的凤霖宫必为六宫表率,裁人就从臣妾这起吧。况且臣妾一直觉得,皇后配八位女官,十六位一等大宫女实在是奢靡过分了些,不如将这项例蠲了,各减去一半。”
皇上欣慰颔首:“皇后贤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