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好容易等来了正主,还得顶着一身沉重诰命装备,跪下三叩九拜。

这寒冬腊月的,每年进宫磕头请安可都是受罪。今年比较惨,大家不得不受二茬罪:太后大办寿宴,诰命们腊月二十得进宫排队磕一回,不出十天过年又得磕一回!

这样的辛苦,很多娇弱的诰命们是受不住的。

于是太医院每年都有人在太后的慈安宫和皇后的凤霖宫值班,为的就是及时治疗那些撑不住倒下去的诰命们。

每年还真都有那么好几个。

前几天太医院马院副找到了林姜:“小林太医不知愿不愿意操劳一二,在慈安宫候两日诊?”

见林姜似乎并不知道这个旧例,马院副就解释了一二:“倒不是我给小林太医找麻烦,而是我们这些人,往年给诰命夫人们诊诊脉也无妨。但今年太后圣寿还有一日是各府姑娘小姐们入宫,我们这些男人实在不便宜。”

本朝出了嫁的女人们,见见亲友男子其实是无妨的,比如王熙凤管家,贾家宗族里的男人自然都要见的。

可闺阁姑娘就不一样了,那太医要是去各府给小姐们诊脉,都是一圈婆子围着不说,还经常得隔着帘子干巴巴诊脉,连想看看面色舌苔都不行。

听说这回太后宫里要聚集几十位闺秀,还都是家里父亲兄长最有权势的那一批娇小姐。

这些太医们自然有些打怵,这要是唐突了一二个,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众人推马院副出来,想让她游说林姜:毕竟现在太医院可是有一位女太医的,自己还就是闺阁小姐,看起病来多么方便,还不会有忌讳。

马院副就苦笑道:“我也知道小林太医的身份不同,原是不用一整天都当值的。可这件事,着实想请小林太医帮个忙。我们这群老的太医也罢了,可跟着的副使们,大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人,要是后日在慈安宫中,但凡有个走动冲撞,可就连命都没了!”

林姜倒是很想接这个工作。要在她在现场,不但能陪陪黛玉,还能更近距离观察下这后宫嫔妃。

只是……她对马院副道:“马大人,我是没问题的,就是不知道陛下的意思许不许。”

马院副脸上一松:“小林太医肯应承此事,我们就承情了!这事儿自然会上报给秦院正来批,他老人家定然会去问太上皇的意思。”

而太上皇那边,很快就给了放行的批复。

对他来说,只要林姜别跟那些后宫嫔妃皇子们结交起来,旁的都无所谓。这种热闹的大场合,反而是最不可能私下发展什么私交的,所有人眼睛都看着呢。

于是林姜非常欢快地于腊月十八日到慈安宫报到去了。

自打她治过了齐阳长公主的儿子,太后对她的态度,一直就很友善。

还特意将林姜召了来,提前给她预备了一间‘诊室’。之后又带她去内殿说话:“不错,本宫本就想着这样妥帖,只是不好跟陛下开口要人,太医院这回行事倒是机灵。”

林姜一直有个疑问,今日趁着就问了:“太后娘娘,臣见宫里也养着好多位接生的嬷嬷,那为何不重设女医馆?这样各宫娘娘岂不是更方便些?”

太后手里抱了一只雪白的手筒,看着特别像只肥猫卧在膝盖上,她摇头笑了笑:“这皇宫里啊,曾经确实有女医馆。而且并不设在太医院,就设立在这后宫之中,专为嫔妃所用,那时候确实是瞧病方便许多。”

“只是成帝年间,有一位妃嫔勾结女医馆的女医,害了成帝一位心爱的妃子和皇子,成帝爷大怒,不但处置了害人的妃子,更连女医馆也取缔了。”

“听说当年成帝还想将女医馆所有女医都入罪流放的,后来经皇后劝说,才只逐出了宫闱。”

“成帝爷这般忌讳,经他一朝三十多年,便再没有出过一个医女了。”

太后看着她:“太上皇便是成帝嫡长子。此番若非你医术天授,又于龙体有益,陛下也不会破例封你个女孩子做太医的。但你看,太上皇也只会给你太医之位,让你个未出阁的姑娘也去太医院同男人们一处当值坐诊,却根本不提复立女医馆之事。”

林姜本来就站起身来听着,一听到这儿,就心中一动,连忙谢恩道:“臣冒昧了,这话好在是于娘娘跟前提起,太后娘娘宽容慈爱,才没有怪罪还将旧事点拨我。从此后臣再不会提这话了。”

涉及旧朝嫔妃戕害皇子的丑闻阴私,怪不得连马院副也只知道女医馆取缔了几十年了,却不知真正缘故。

太后这才笑了:“这话有理。小林太医,你是医道天授年少成名,两位陛下如今又青眼重用,仕途坦荡。但在这皇宫里头做事,是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的。”

林姜再次谢恩受教,才从慈安宫告退。

只是这样一来,她心中打算就有些破产。她是想着以自己为开端,让太医院多些女大夫,从官方发展到民间,让更多女子受益的。

可这开端,就受挫了。

太上皇破例用她,可不会再建女医馆,估计也就不会容许更多女医在太医院出现。

于是这日下班回家,林姜就有些情绪低落。

而黛玉也正好刚从贾母处听了一耳朵‘婚事教育’,正是不自在的时候,两个人一对脸不由同时问对方:“妹妹(姐姐)怎么不高兴?”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彼此的烦难事。

林姜听了贾母的话,就安慰黛玉,横竖贾母不敢跟黛玉说破,而只要林如海还在,贾母就做不了主,得去跟林如海对线。

父母之命可是绕不过去的。

而黛玉听了林姜的烦恼,就把自己的私人之事先抛下,先替林姜考虑这件事。

她是知道林姜心意的,并不是那种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就此安心的人。有的人做官,是真的想为百姓做点什么。

比如父亲林如海。

黛玉就听父亲说起过,虽则官越来越大,但他倒颇为怀念最开始考取了探花郎,刚出翰林去地方做父母官县令的日子。

那时候他的每一个举措,都是实实在在为百姓谋福利。

破除一条陈规烂矩,减轻一年徭赋,整个县城的百姓立刻就会受益,看着他们日子越来越红火,林如海就很有成就感。

当然,如今他管着盐政,手握是天下财权的主脉之一,更是关乎着无数人的生计,也是半点不能含糊。只是不如当年,那么真切地亲眼见到百姓受益而已。

当年林姜展露医术后,林如海就曾单独教导林姜读千遍《大医精诚论》,尤其是其中“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的名句。

林如海更曾亲手书写此恒言,赠与林姜,望她时时自省。

为医者,术业本领固然重要,但那一点慈心,才是万万不可少的!

林姜也一直将林如海所赠的手书带着,现在就挂在她屋里,连卫刃给她的‘锦旗’都要靠边些。

黛玉想了片刻,忽然道:“姐姐,既然女医馆不可立,那么你可不可以写医书呢?”

林姜略微一怔,她还真没想过这件事。

倒是黛玉灵光一闪后,心思立刻越发转动起来:“姐姐想想,这世上的事儿多半如此: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勤奋学子常有,设立讲坛的名师大儒不常有;自然,这世上也是受病痛折磨的病人常有,名医不常有了!”

“我知道姐姐的想法,入宫廷得名声,是为了从皇城中立榜样,使得世间出现更多的女医者,不然靠着姐姐一个人,就算天天出去扶脉不眠不休,又能治几个病人呢?总是杯水车薪。”

“可现在既然暂时不能设立女医馆,不能有更多的女医,那能不能让病者学着自明呢?”

黛玉攥着帕子转身,目光中似洒落星辰一般明亮。

“姐姐可还记得,咱们读到的《先妣事略》?”

林姜心中一动:“归有光悼念母亲的文章?”

黛玉点头:“《先妣事略》里就写过,其母因多番产育落了病,便不想再要孩子受生子之苦。此时家里一位老仆就端了田螺汤来,说只要喝了这汤就不会再怀孕。结果其母喝了之后,就把嗓子药哑了,甚至很快就过世身亡了。”

“当时姐姐就骂这老仆来着,说是蠢人犯蠢,比坏人故意害人还要厉害。刚产育完身子不好的女人,偏要喂什么偏方里的生冷田螺汤,还不知加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生生把一条人命害死了!”

林姜记得,当时她看着实在气坏了。

而且归有光家里也不是啥贫下中农,他母亲还有个孺人的诰命呢,尚且被这些所谓的民间土方害死了去。那真正的乡野村妇,不知道有多少性命折在无知愚蠢的传言偏方上。

林姜霎时通明起来:“是了,要是民间女子都能有些千金科的医道常识学问,只怕要少无数人受苦殒命!”

“林妹妹,多谢你提醒我,我竟没有想到这些!”林姜之所以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是因为她的医道是天授,是系统给的。

所以她不觉得她有什么资本,能够在十几岁就写书做着,指导别的大夫行医。

可黛玉的话点醒了她,这条路她走窄了!

她不需要写多么专业的医书,来指导太医院的名医们,她要写的是无数的常识,是哪怕她没有系统,在现代也人尽皆知的常识!

让这些最基础的道理和知识,去救千千万万最普通的女子。

林姜不由激动地站起来,边走便说:“太医院有许多医书,虽说专门给女子所作的极少,但自古疾病相通,多少都有用处。我会把里头跟女子相关的病候、方子都单独摘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