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姜弯腰看黛玉刺绣。
一针一线, 细密平稳,看得她有点呆了。
黛玉正坐在绣架子前头,一抬头见林姜这样发呆, 就道:“要不姐姐读书给我听吧, 我边绣边听着。”
林姜也就随便拿起案上一本书拣了一页读起来。
其实黛玉本性喜读书喜诗文,对做针线不太热衷。况且黛玉眼光高,对自己要求也高, 做的针线活有一点儿不好就要拆了重来,所以素日也只做些香袋扇套——比较好拆。
而且香袋香囊好出数量, 本朝的规矩,长辈的生辰,女孩家一般都得送上两色自做的针线,平日不免就要做点攒下。
但这几日黛玉却罕见地支起了绣架, 绣起了大幅的山水。
林姜看得出, 黛玉心里还是不安的。为的自然是年节下太后娘娘寿宴,要入宫拜寿之事。
偏生这又是个秘密,不能早早叫荣国府的人知道了去, 于是平日两人也就干脆不谈起此事。
毕竟现在书信刚刚命人带下江南, 哪怕是走最快的水路, 估计林如海这会子也还收不到。
父亲那边的消息不来, 黛玉始终不能安心,又不能宣之于口,只好自己想法排解。
绣山水也算是静心的一种方式。
只是黛玉的高标准严要求没变, 四五天过去了,才堪堪绣了一个角。让林姜来看, 这幅山水的完工期限, 大概跟愚公移山的时间差不多。
林姜干巴巴念了一会儿书, 倒是把自己念困了,于是连忙扔下书本子,转了转头,奇道:“哎?宝石呢?又出去搞人事关系社交去了?”
黛玉当年第一回 听说‘社交’这个词,就是林姜说的。
林姜告诉她此乃海外流行语,是父亲出海回来后教给她的,现在黛玉也听习惯了,还抿嘴笑:“宝石姐姐在社交方面当真是人才。这贾家上下媳妇丫头们没有个不说她好的。”
“我每日去外祖母处请安,但凡说起宝石姐姐,她们都是又亲近又敬重。明明宝石姐姐才来两个多月,听她们的口气,倒像是提起鸳鸯姐姐、平儿姐姐这些一直在府里的大丫鬟一般。”
可见宝石真是很快跟贾府的人民群众打成了一片。
正说着,就听见大门口有动静,林姜巴着窗子看了看:“说曹操,曹操回来啦。”
果然是宝石从外头进来。
林姜看宝石脸跟手都有些发红,还劝她:“这天儿开始冷起来了,你也该在屋里歇歇,也不必对这里太上心了。横竖咱们又不在荣国府住一辈子。”
黛玉忙让雪雁倒了一杯热茶给宝石。
“多谢林姑娘赏茶。”
兰芝院不比贾府别的地方,大丫鬟们作威作福,比如宝玉屋里更是丫鬟名正言顺就用宝玉的东西,拿他的月钱去顽。
宝石是王府选中又培训过的人才,十分守着礼节规矩,哪怕林姜和黛玉都不是在意这些锁事儿的人,她也从不乱动姑娘们的东西。就连一杯茶,哪怕她渴极了,也要走回去喝她自己的份例,姑娘不发话,绝对不擅自用任何一点儿主子的物件。
此时黛玉发话,雪雁递上茶,宝石也先谢过林姑娘,才双手捧着接过来,喝了两小口,然后就放下茶回话。
“姑娘,今日不是我主动出门,而是琏二奶奶处的平儿姑娘寻我,特意说了半日话,这才耽误了时候。”
“咦?琏二奶奶有事?”
林姜自打到了贾府,王熙凤就一直是周到的,起码这兰芝院从没缺过什么。只是她毕竟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也不可能明面上对林姜和黛玉多亲热。
所以这会子忽然打发最心腹的平儿来找宝石,林姜不免奇怪。
“平儿姐姐拉着我抱怨了一程子薛家。”宝石想了想道:“说了一箩筐薛家大爷纨绔胡闹之事,又说,薛家好好的生意让薛家大爷很是败了不少,进京后还拉着琏二爷越发爱往外头胡闹,从不做好事。”
林姜点头:“哦,知道了,这是琏二奶奶来撇清干系了。”
王薛两家想夺林长洲出海生意一事未成,落了个灰头土脸白得罪人。王熙凤肯定不愿意在中间凭空吃挂落。但她毕竟也是王家女儿,是薛家亲戚,来故意表白一下,贬一下薛蟠是顺便,申明自己与此事无关是真的。
林姜想:甭管凤姐儿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现在跑来撇清,可见跟王夫人也不是稳稳的一条心。
或许将来可以跟凤姐儿接触一二,试试看能不能挖王夫人的墙角,让王熙凤夺王夫人的权势——总不能只许王夫人想挖她家墙角,不许她挖回去吧。
其实凤姐儿还真是跟此事无关。她最近忙的不可开交,没功夫掺和这事。
平儿回来的时候,就见凤姐的额角上还贴着膏药治头疼呢。看见平儿进门,凤姐儿才抬了抬眼眉问道:“可都把话跟宝石说明白了?”
“都说清楚了,宝石妹妹虽比我小两岁,但处事比我还老道,果然是绍王府出来的人。”平儿跟着王熙凤,已经比寻常姑娘们的丫鬟强多了,见过了许多大世面,也很会料理家事。
可跟宝石接触过后,还是赞不绝口。
凤姐儿听了也只点点头,冷笑道:“解释清楚就与咱们无干了,咱们没想吃螃蟹,就更不能去白沾上一手腥,没得晦气。”
她那姑妈,当时办这事儿根本没跟她透一点风儿,可见是不准备分她一杯羹的。
平儿见凤姐声气儿不好,也不敢多说:近来府里事多,东府小蓉大奶奶又病的厉害,请了大夫都说难办,可能今冬都熬不过去,甚至还有直接叫预备后事的。而自家二奶奶又一贯跟小蓉大奶奶关系好,怪不得心情极差。
想到这里,平儿不由道:“虽说小林太医现在是陛下跟前有名有姓的人,但到底住在咱们府上有亲戚情分,怎么不能请她给小蓉大奶奶看看呢?小林太医也常去拜访林家故旧夫人们,想必举手之劳的看诊也就做了。”
凤姐儿看了平儿一眼,只道:“这话别去外头说。东府的事儿多少有些古怪。”她沉思了一会儿到底跟平儿交了底:“我冷眼看着,别瞧着珍大哥哥珍大嫂子到处请医问药的,但未必是盼着蓉儿媳妇真的好起来。”
平儿听得心里都犯突突。
荣国府许多事都是瞒上不瞒下的,下人们嘴里什么都敢嚼说。比如关于宁国府混乱的男女关系,平儿就听过很多闲话。
东府里大老爷贾敬在道里‘修仙’,府里说了算的就是贾珍。珍大爷算起来其实跟宝玉是一辈,辈分不高只是年岁长。
上头既然没有亲爹管着,那真是无所不为。
而珍大爷的儿子贾蓉小爷,几年前娶了秦氏为妻,那小蓉大奶奶生的着实貌美。
也就是因为这貌美,生出许多闲话来。东府许多人背地里都说,珍大爷跟儿媳妇不清不楚,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平儿乃是荣国府的人,素日都有所耳闻,何况东府里头,估计更是传得人人都知道。
这回小蓉大奶奶病的蹊跷,宁国府请大夫的架势倒是很足,可偏生隔壁荣国府住着的女神医就不请,只说不敢打扰御用太医。而小蓉大奶奶也越病越厉害,如今只说起不来身,都不许人去探视了。
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说来,林姜也知道秦可卿病重之事,还搞得她很好奇。
虽然她不是痴迷红楼的人,但好歹也看过些红学家解析讨论,关于秦可卿的出身和死亡,一直是个谜团。还有人说她是什么废太子之女,所以死后才有隆重的大丧之礼,甚至还有人猜测连元春封妃都跟秦可卿之死有关。
简直像是里头藏了个惊天大阴谋。
林姜不知道原书真相到底为何。但就她此世看到的现状,觉得这个说法不靠谱:废太子,哪里来的废太子呢?
太上皇他老人家没有嫡子,更是从来没有立过太子,只给诸子都封了王爷,直到五年前皇上登基为帝,其余人也都是老老实实的王爷。
至于书中提过的那个坏了事的义忠亲王则是太上皇一辈儿的兄弟,只是削爵,全家性命也保全了正在关禁闭。实在找不出一个能给秦可卿当爹的夺嫡失败者。
那秦可卿的病是为什么这么来势汹汹又遮遮掩掩呢?林姜很好奇,是单纯的家庭丑闻儿媳公公的私通闹出来了?
——
林姜没想到的是,待她明日入宫上班的时候,皇上居然也问起了这件事。
那时她刚把完脉,表达了皇上一切都好,连补药都不用多喝的意思后,皇上就把袖子放下,忽然问了一句:“你就住在荣国府,可知道宁国府的宗妇病重之事?”
林姜当场就惊了:啥啥啥,难道还真有什么惊天大案隐藏其中?不然怎么连皇上都特意过问宁国府一个少奶奶的事儿。
皇上见她惊讶,便只摆摆手:“朕不过随便一问。”
这给林姜急的,恨不得大逆不道摇晃皇帝陛下:说话就说完啊,到底咋了,你别说一半啊!可她实在没这个胆子,只好自己憋着疑惑。
其实皇帝也只是想八卦一下。
荣宁二府是他父皇的旧日爱臣,如今忽然听说宁国府公公媳妇扒灰的大丑闻,皇上看的还挺乐。现在秦可卿‘病重’,显然是贾家要把这不守妇德的妇人处置了。
皇上还特意让人去留意搜寻些证据,若是将来他们有不敬之心,清算之日,也是宁国府一桩罪名。
只是皇上这乐子也没人可说,见了林姜忽然想起她的住处,就问了一句。
问完见林姜一脸惊讶,皇上又连忙止住:这小林太医性格颇为活泼,又穿着朝服,以至于方才差点忘了,这不是个男人,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自己一个做皇帝的,怎么能跟她讨论这种腌臜事呢!估计她就算住在贾家,也是毫不知情的。
于是皇上见林姜写完今日的脉案,就让林姜告退了。正巧画眉公公进来回禀:“回陛下,卫副统领在外头候着见驾。”
皇上点头:“宣他进来吧,朕这里已然诊过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