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妃心底不由一涩:所以她们怕,所以信妃不怕,她尽可以做出孝顺的样子,把女儿常送来太后处博一个好名儿。
想到这儿,由不得熹妃不往下想去。
信妃这是在给自己还没出生的儿子铺路吗?
这会子把女儿送给太后过夜甚至小住成了惯例,将来若有了儿子,自然也就顺理成章——那信妃的儿子就会成为唯一一个太后看着长大的皇子。
之前弘时等三个阿哥小的时候,都是在王府长大的,逢年过节能见一眼祖母就不错了!
那这情分要怎么比?
熹妃觉得自己指尖有点发凉。
太后先对着皇后问道:“这是第一回 在圆明园过中秋,皇后的章程都拟好了?尤其是内外命妇何处进退,何处坐歇,至中秋家宴何处赏月,何处敬香这些大面上的事儿都安排妥了?这些是不能错的。”
这才是太后今日召人过来的缘故。
在紫禁城里过节有固定的流程,最要紧的是有固定的路线。
几十年来内外命妇出入都是一样的门和路线。
可圆明园不一样,命妇们自己不熟,意味着要安排更多更仔细的宫人来引领。走动的宫女太监多,却要做到多而不乱,井井有条,不能命妇们进园跟赶大集一样乱糟糟。
若是第一回 到圆明园过中秋就乱了套,皇室丢脸,她这个太后以及皇后都丢脸不说,太后主要是怕耽误了皇上将来的决断。
她看得出,儿子明显是更喜欢住在这圆明园。
那她就得盯着人把这圆明园的架子都立好了,起码后宫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要是在这里连个中秋节都过不好,皇上以后还怎么来长住呢。
皇后将太后提起的事儿一一作答。
她最近光忙活这件事儿了!
姜恒听皇后有条有理将安排道来后,不免感慨,这后宫一把手真不是好做的。估计她练字画图看女儿的时候,皇后全部在搞调度顺流程排宫人。
组织一场团建都是很累的活,何况是安排偌大的中秋之事。
“如今宫里又多了一个妃位帮衬,有场面上的事儿,就有人可替你分担了。”应酬宗亲长辈,非妃位也是拿不出来的。
那些老亲王妃,因辈分高就最要脸面,要弄个贵人常在去陪,她们敢就在宫里撂脸子。
皇后颔首:“不光场面上的事儿,臣妾手里还有些忙不开的精细活,要分给她们。”又单独对姜恒笑道:“到了妃位,可就躲不得懒了,其实本宫早盼着你能搭把手的。”
皇后这说的绝对是真心话,之前妃位上只有齐妃和熹妃的时候,险些没给她累死:齐妃是时不时要给她帮点倒忙添点乱的,还不忘踩熹妃一脚表表功;而熹妃是凡事小心绝不会自己拿主意,只肯做皇后吩咐过的事儿——她倒是一点儿不犯错,但也是一点儿不肯担责任的明哲保身。
为此,姜恒位份还远不够的时候,皇后就看好了她:只瞧敢将敬事房副总管陈得宝立送慎刑司这件事,就可知她有决断有主意,不怕事也不优柔。
快来个正经人给她搭把手吧。
皇后再对太后细细解释道:“虽说各处都安排好了宫人,但总要有个主位看着才是,不然一处照管不到,就可能滑脱了。”
要预备着有特殊情况时,各处的宫人能找到直接负责的领导。
中秋那日太后皇后要忙着接见命妇们请安,是不可能一一来决策各种意外小事的。
“晚宴要有人盯着,敬香拜月的慈云普度处又要有人盯着,再有皇上在前头的正大光明殿只怕也要摆宴,还需有人听着前头的吩咐,免得皇上一时要用人。”比起后宫来,当然还是皇上在朝臣们跟前的颜面最重要。
若前头宴席有什么意外,就要后宫中秋宴这边先出人出东西补上。
姜恒在旁边认真听着,学习着新的知识,深知自己的职场生涯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太后带着皇后等人商议后宫要事,这必然不是第一回 ,但这是她的第一回。
这是她的第一场后宫高级别会议。
之前她都是执行者,听太后皇后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就行了,从这次开始,才算有资格列席参加决策调度会。
太后将皇后的‘应急预案’也听完后,对皇后表达了赞许:“皇后辛苦了,等中秋后可要好生歇两日,别累出病来。”
皇后半是笑半是叹道:“皇额娘虽体恤,只怕也歇不得。”
“往年中秋后就要去木兰围场,不知今年还去不去。若是今年不往围场去,直接回宫倒是松快些。若是还到围场,就要提前预备着宫里颁金节的事儿了。”
而颁金节后又很快要预备过年,今年年前还有两桩大事呢:信妃的册封礼和四公主的周岁礼,这都是不能疏忽的。
姜恒从皇后脸上和语气里,愣是感到了一种熟悉的社畜感。
简直就是同事们抱怨项目工作永远做不完的样子。
原来世界大同啊。
富贵闲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姜恒等人告退的时候,乳母抱了敏敏出来。
而敏敏手上还捏着一个放着香料的镂空小银球。
乳母蹲身:“回太后娘娘,公主抓着并不愿意松手……”乌雅嬷嬷在乳母旁笑道:“奴婢就做主替娘娘送了孙女。”
太后自然不把一枚银球当回事:“现在正是孩子愿意抓东西的时候呢,下回多准备些让她抓去。”
姜恒见女儿跟小熊抱蜂蜜似的双手捧着小球,觉得很有意思,就自己将敏敏抱过来。裕妃也过来拿身上的玉佩引她,看敏敏愿不愿意松开银球抓玉佩。
太后见这情形倒是又想起一事,对姜恒道:“敏敏的周岁,依旧是哀家来办,但有一事——你那里新鲜玩意儿多,你主意也多,抓周的物件你这做额娘的自己备去,哀家倒要看看咱们敏敏到时候抓个什么。”
从月坛云居出来后,皇后摆了摆手,不打算上步辇,想要在这秋日凉爽天儿一路步行回去,也松散下精神。
就看着裕妃出门后仍自然而然跟信妃一同走。
人与人熟络了,交谈起来自成一种氛围。或许这氛围中的人感觉不出,但外人就能感觉出来一种无言的亲近。
皇后就分明察觉,三妃虽然此时同行,但熹妃跟两人间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待走完月坛云居的台阶,皇后与熹妃便要往西行,姜恒和裕妃依旧直行,就此分开两路。
从月坛云居走到同乐院这段距离不近,皇后正好趁空在路上与贡眉说起这宫中形势。
“万岁爷真是跟先帝爷不同。”
先帝宫中何等百花齐放,当今宫中就何等一枝独秀——甭管这一支换不换,但总是一支。
“但要从爱惜觉罗氏祖宗们来说,先帝爷那种不专宠,将后宫一碗水端平的又是少数了。”
爱新觉罗氏的皇帝,专一用情起来佛祖都害怕。
顺治爷可以作证。
皇后选了一条大路走,跟着的宫人都远远坠在后头,只有她跟贡眉两人在前头主仆低语。
“经这回阿芙蓉之事,本宫看皇上对三阿哥的不满是溢于言表了。”且这事儿弘时办的实在糊涂,皇后试着把自己带入了皇上一下,就觉得,除非别的皇子都出了事儿或者太不堪,否则皇上不会立三阿哥为储君——别管他是不是被西洋人骗了,但问题是这么好骗就没法当一国之君。
否则不得担心他会不会被人骗了江山去?
“弘历弘昼的话,无论论长幼还是性子,显然都是弘历更出色一些。”
听皇后这么说,贡眉加了一句:“熹妃娘娘还是满军旗。”
“若信妃将来有皇子,那太子之位,估计就在这两人的儿子中间了。”
皇后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半晌后才道:“本宫是嫡母,对皇子们不能偏颇。倒是宫里仅有敏敏一个公主,对她好些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贡眉作为皇后最看重的心腹,很快就道:“娘娘这是更看好信妃吗?”
皇后摇头:“若敏敏是皇子,是个这样像皇上的皇子,本宫都不用犹豫的。”
“况且,熹妃的性子,虽然从不犯错也素来恭恭敬敬,该说关怀亲切的话时也会说……但本宫看着她,总觉得像看个瓷人似的,又光滑又冰凉,似乎她做事,只是因为该做,从不是想做。”
熹妃的为人,倒像是一道名菜‘三不沾’。
这样是滴水不漏,但也注定了宫里没有旁人会跟她滴水去。俱皇后所知,原本裕妃是很有给熹妃递橄榄枝,大家报团取暖的意思,可后来也就退缩了,现在裕妃倒是跟永和宫走的近。
姜恒并不知皇后正在背后评定妃嫔,甚至要暗中下一点筹码。
她只是边走边跟裕妃讨教些宫务的经验。
裕妃到底比她早两年上手。
而裕妃到了自己的杏花春馆,却并不进门,反而停下脚步对姜恒道:“咱们叫上小郭,快趁着今日再痛快打几圈如何?这领了差事,从明儿就有内监宫人开始往你宫里跑了——多少琐事要你拿主意呢,一日得见七八趟人,再不得个大空。”
姜恒在裕妃脸上看到了将要加班的惆怅,以及加班前的周末尽力狂欢感。
怎么说呢,自打升了妃位,这个世界倒是更加变成了她熟悉的职场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