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帝不是第一回 收拾前身的遗留问题了。
前身对贵妃的宠爱逾制,以至于贵妃横行宫中宫纪混乱;前身对养心殿的宫人约束不足,以至于总有宫女想要扑倒在他身边由宫女加入妃嫔编制;前身对太后和皇后的威信重视树立不足,以至于后宫的宫人如和墙头草似的,居然会在贵妃和太后之间左右摇摆,竟不知该先听谁的……
林林总总说也说不尽。
问题很多,但皇上觉得,问题都不大。
一来前朝没有大事(只要脱离了言情小说波及的后宫范围,这条时间线上的前朝还是没问题的),二来就是雍正帝觉得自己能有机缘重来一世,小节无需计较,要扫尾收拾摊子是应该付出的代价。
可这回收拾的尾巴,让雍正帝觉得有点跌份。
他作为一个皇上,还要去处理臣子的小妾及小妾之子。但也没法子,这些恩典本就是前身做了皇上后亲自赏下去的,因而能废弛恩典的,必须也得是皇上。
皇上把这桩糟心事迅速办完,就铺开信纸给宫里写家书:给太后的一封,用的是竹色鉴纸,纸张颜色柔和便是亮光下看也不刺目,皇上字又格外写的大些,更方便太后亲看。信中皇上先问候了额娘的身体,又将今岁草原上与去岁不同的风物写了些与太后,最后赘上:随信附上数箱今年新猎的皮子,请皇额娘裁制新衣。
苏培盛在一旁小心封信,最后再将养心殿的纹章工整印在封口处。
苏公公封起皇上写给太后的信后,就见皇上另外取了一种花笺。
这是一种颇为特殊的花笺,不是内务府送来的样式,而是皇上自己放松精神的时候,随手画就的。
苏培盛记得,这是信嫔娘娘有身孕的消息传来后,皇上特意画的花笺,是朱笔勾勒的山与花。
皇上一拿这个,苏培盛就知道,这是写给信嫔娘娘的。
方才皇上给太后娘娘写的家书长,磨好的墨汁几乎用尽。此时苏培盛就忙上前给皇上磨墨,却见皇上悬笔半晌,比起方才给太后洋洋洒洒写了四大张,这会子却似乎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落笔似的。
最后,皇上也只是写了几句。
倒是在信内夹上了一朵早就备在桌上的干花,一朵柳兰制成的干花。
这回往草原上来,选定的驻扎地附近恰好有大片的柳兰。
草原上粉紫色的柳兰花成片如锦,在暮色四合时,几乎分不清哪里是花海的尽头,哪里又是晚霞的尽头,令人见而心驰。
皇上原想将景色写给她,落笔前却只觉得这是笔触难以描画的美景。
恰似他初见此景便生出的遗憾来:可惜信嫔未在身侧,不能亲眼看见。
草原上渐渐起了风冷起来,紫禁城中,却正是秋高气爽,金桂飘香的好时节,几乎可以算是一年里最舒服的日子。
姜恒处没有柳兰花,却有另一种花。
“今儿吃玫瑰鲜花饼啊?”十四福晋进永和宫已经成了常事,只听这句话就可知,她对永和宫的点心食谱,已经了然于胸了。
姜恒很是欢迎十四福晋到来。
皇上特意提过让她深居简出后,姜恒就不好出门了。
一来是进入九月份后,她迈入了孕晚期,出门确实麻烦,一堆人要跟着扶着不说,后头还要太监们抬着软轿随时预备着,太过惹眼了不如不出门;二来也因为她还记得书里年羹尧伏法的消息传进宫后,彼时贵妃是怎么发疯的。
书里详细描述了她砸了多少东西,闹得多么场面宏大。
非常符合言情虐文的激烈碰撞感。
【屋里狼藉一片,其中有一个描金牡丹的茶杯子碎了一半,锋利如刀的碎瓷飞出去,将一个小宫女的脸划破半边,连着耳垂都血淋淋的,小宫女伸手一抹,就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然而贵妃见了这血糊糊的一张脸,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激的她眼中也泛红如沁血。她俯身摸起一块碎瓷片用力攥在掌心,顷刻间血就染红了衣袖。一宫宫人都唬的噤若寒蝉,竟不敢上前拿走碎瓷。】
【翊坤宫就在养心殿后头,一向是距离皇上最近的宫殿。贵妃就这样奔出去,一路闯入养心殿,滴血的衣袖通红的双目令养心殿的宫人也不敢相拦。她就带着这样的血色闯入皇上的眼睛,令他惊痛不已。】
尤其是惊痛两个字,姜恒印象很深,因为刷小说的时候,她正因痛经躺在床上,起初还把两个字看反了……
“娘娘!信嫔娘娘!”十四福晋的声音把她从小说回忆里召回来。
是啊,这是真实世界了。
姜恒就对十四福晋露出抱歉的笑意:“我真是失礼了,福晋方才说什么?”
十四福晋毫不在意笑道:“这有什么失礼处,女人怀孕多是这样的,一人精力两人用,就总要走神,有点愣愣的。”
显然十四福晋说的是令她高兴的消息,所以再说一遍也眉飞色舞,一点不嫌麻烦:“我是说,皇上亲自下了旨,将隆科多那个小妾李四儿生的儿子官位给削没了!”
隆科多待李四儿,比奉生母还要仔细周到,两人的儿子佟佳玉柱,今年才十二岁,就弄到了个乾清门二等侍卫的官儿——就这隆科多还不满,之前还磨着‘皇上’答应他,一旦玉柱定亲,为了成亲时候好看,要再给玉柱升头等侍卫,还要再加一个銮仪卫的衔。
他福晋所生的嫡长子他倒是一点也不管,还非打即骂的。要不是老太太还护着大孙子,这嫡长子估计都得出点什么意外,好给李四儿的儿子让路。
“如今,那玉柱人如其名,就是个光杆儿柱了。”十四福晋笑得愉快:“你不在外头应酬不晓得,外头多少宗亲诰命们,见了那李四儿就膈应,偏又碍于隆科多的面子不得不应付。”
“隆科多也是为女人发了痴,据说便是他亲娘赫舍里老夫人,给李四儿甩个脸色看,隆科多都不愿意,要去跟亲娘争一争,何况旁人。隆科多又是个记仇霸道的,谁都不愿意连累自家夫君儿子的倒霉,于是那些命妇们只好捏着鼻子应酬李四儿。如今皇上终于下旨严厉斥责了隆科多内帷混乱,又把李四儿的儿子削没了官职,人人都道皇上英明。”
十四福晋非常兴奋描述了京城中命妇们对此等新闻的喜闻乐见程度。
而姜恒想的则是,皇上这是要动手了吗?
听十四福晋又跟她说了一大篇子话后,姜恒终于找到了机会将鲜花饼推过去,推荐给十四福晋。
“福晋尝尝。这回的玫瑰花饼,用的不是宫里贮藏的山东平阴进贡的玫瑰花干,而是廉亲王特意从云南送进京城孝敬太后娘娘和良妃娘娘的金边玫瑰,是像运荔枝鲜果似的一路养在土里送进京的,格外新鲜。御膳房紧着做成了玫瑰花酱,太后娘娘命于嬷嬷拿了些给我。我这儿小厨房自己做了,干干净净的。”
廉亲王开始送东西回京孝敬良妃娘娘了,可见安南之事推进的不错,廉亲王觉得跟皇上有了交代,才有底气送东西回京。
为此,姜恒就觉得这玫瑰格外香。
永和宫小厨房又应姜恒的要求,做成了前世她最喜欢的酥皮奶香味的玫瑰花饼,除了花香外,更有一层油润和丰柔的奶香味。
十四福晋取过旁边的油纸托着吃了一个玫瑰花饼,果然觉得满口生香,各色滋味在舌尖碾过,最终留下一种蓬松浓郁的玫瑰香气。
“云南玫瑰果然口味又不一样了,据说平阴玫瑰做玫瑰卤和花茶最好,但做成点心倒是不及这个香甜。”
说起云南来,十四福晋这样的爽快人也忍不住带点怅然——倒不是为廉亲王,主要是为自家夫君。
只道:“廉亲王去了最南边,我们爷则是去了大西北,唉,虽知道是为国为皇上做事,总是忍不住担心的。他在京中是皇上的亲弟弟,去了青海却是外路王爷,八旗子弟也罢了,当地绿营兵士却不知会不会听他的管束。”
还不等姜恒安慰,又自己排解开来,很快重新展露笑颜对姜恒道:“听皇额娘说,宫里早就有了安南厨子?据说菜色倒是新鲜,又酸又辣的很适有身孕人的口。我还没吃过安南菜呢,要不今儿我留下吃个午膳?”
姜恒笑眯眯:“好啊。”
这日用过安南菜的十四福晋心满意足而去,然而不过三天却又再进宫来,只是这回明显不高兴,甚至还带着一种义愤填膺的愤怒。
“你听说隆科多那事了吗?”
皇上离京后,宫中没了政治中心,姜恒的情报网就立刻陷入了缓慢期。得到消息就不如外头王公大臣们快了。
于是姜恒就道:“我如今在这宫里坐着,除了福晋来跟我说说话,否则外头的事儿是不知道的。隆科多有关的事儿……最近的还是福晋告诉我,他因偏宠纵容妾室被皇上下旨训斥了。”
李四儿或许是天降猛女,但搁不住雍正帝是天降猛男,还降到了皇帝位上,那真是碾压局了,甚至还是并不正眼看的捎带碾压,皇上要办的是佟半朝的佟佳氏,李四儿在其中,大概属于一道很不起眼的凉菜。
十四福晋坐下来就道:“说不得就是为了他那个妾室之子被抹官之事不忿呢,反正能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隆科多必然是疯魔了。十三嫂方才跟我一起进的宫,路上还跟我说起昨晚消息传到京城,第一处当然是到了怡亲王府,十三爷那样好的脾气都气坏了,当时颜色就变了,气的一晚上没睡着。”
姜恒特别想知道隆科多说了什么荒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