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者,官位最低的都是一个全国性部门的一把手级别,皇上简单讲解两句后,很快都领悟了这军机图的宗旨和要点。
于是各司其职,按他们的部门要事画起来,熬了一整个通宵,共画了五十多张军机图。
诸如朝中总督的时任、时长图;各省绿营增兵的年份图;各地银钱调拨的当年计划图与往年对照图……无数重要的条陈,被他们画作一张张图表。
越画越觉得简单明了。
张廷玉看着自己的图,满足感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好生欣赏了一会儿。旁边鄂尔泰停笔就问他:“张大人怎么还偷懒呢。”
俩人脾气不是很合,虽然天天捆绑工作,但却是相看两相厌。
然而继张廷玉发呆后,鄂尔泰却也对着自己的图呆了,觉得自己画的真完美啊,看看我这完美无缺的工部河道工作进行图!一眼就知道如今各省的进度,对着就能盘算下半年的主要目标是什么。
张廷玉就慢悠悠道:“你这不是也在发呆?”
甘特图,本来就是统筹管理的神器。类比武功,那就是在座各位本就是绝顶高手,遇上趁手的兵器,那真是要大杀四方了。
这一杀,不,这一忙就忙到东方既白。
兴奋终于退去,几人都熬红了眼圈,熬得疲惫不堪,却没一个能歇着——他们集体歇着,早朝怎么办?各部门今日如何运转?
于是他们还得撑着熬夜过后疲倦的身躯,先将今日事儿排布下去。
好在今日原本不是什么大朝,于是皇上也迅速地结束了早朝,然后放了昨夜几位肝臣的假,自己也要补一觉。
睡前看着新的寝衣,还问苏培盛:“那件寝衣送过去了?”
得到苏培盛一个肯定的答案,皇上都没有什么精力继续说话了,很快进入了补眠状态,只觉得格外黑甜一觉。
醒来后,就收到来自永和宫的扣子两枚。
且说姜恒收到缺了扣子的寝衣后,一时间确实有种癖好被人看破的社死。但仍旧是很快适应了起来,没关系,只要我觉得正常,这就很正常。
她甚至从她收集的好看的各种纽扣里,挑了两枚装了,直送养心殿。
皇上拿出一枚圆润的蜜蜡莹红扣,这似乎是她第一回 往养心殿送东西。
而皇上回到书房又看到满屋子军机图后,就总想着送她点旁的大宗的东西。
于是先命制书局,再印一套跟自己御书房一样的白玉纸珍藏版《梦溪笔谈》送给姜恒。
皇上给永和宫信嫔娘娘送书这件事,苏培盛见多了并不吃惊。
但接下来,皇上让他送的东西,则差点惊掉他的下巴。
皇上居然让他把十三库的钥匙和档簿一并封了匣子送到永和宫去,从此后广州十三行进贡的西洋之物,都由着信嫔取用。
且说齐妃听闻皇上从外地回来,当日就往永和宫去,心里就越发堵得慌。
这历朝历代母妃受宠,儿子跟着被看重的例子还少吗?
皇上紧着去探望还不算,过了一日,齐妃又听到一个小道消息:皇上居然把十三库的库房钥匙私下给了永和宫信嫔。
齐妃简直要晕过去了。
其实十三库易主,从此后一库的内监都要向永和宫去回事,本就不可能瞒人的,皇上私下已经去给太后说过此事。
太后并无所谓,除了西洋香水脂粉等物,太后其实不太喜欢西洋物件,大扇的玻璃镜还会让她清晰看到自己皱纹,她情愿要磨得好的上好铜镜,自带柔光效果,而且周边雕凤凿花,更为风雅端庄。
十三库那些西洋东西,太后也见过,觉得全都玩具似的,皇上给了姜恒,太后还道:“也好,将来好给孩子玩。”纯当玩具库了。
太后不管,皇后自然也闭眼。
她甚至还有一点满足:自打信嫔有孕,三妃对她这位皇后的态度,不自觉就更加恭敬小心了。
她们承受的压力,变成一种对上位者庇护的渴望。
皇后无疑是她们投靠的最佳人选。
原本,面对没有皇子的皇后,三妃有点警惕的,生怕皇后看重谁的儿子,夺了去养着。可现在,如齐妃这般焦虑的,都盼着皇后快点出手,把我儿子带走去养着,博一个皇后养子的名分。
由卖方市场变成买方市场,皇后那是一点不着急了。
“七夕过去了,皇上却还没有恩旨放本宫出去。”年嫔站在翊坤宫正殿门口,抬头望着紫禁城的一片方形天空。
过年的时候皇上不解除她的禁足,端午的时候也未解除她的禁足,对年嫔的打击,却都不如七夕时皇上不闻不问的大。
皇上曾经跟她说过,愿意与她一生一起过七夕的。
旁边宫人小心翼翼劝道:“娘娘别伤心,今年七夕皇上不在宫里,是过了两日才回来的,所以才不及……”宫人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而年嫔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伤感,不如说是冷笑,声音也冷到让人害怕:“皇上再耽误了七夕,也未耽误对信嫔的接连赏赐,甚至连十三库都送了出去。”
禁足中的年嫔消息这么灵通,都要多亏了齐妃。
齐妃自掏腰包,收买了几个给翊坤宫送饭的小太监小宫女,也不要他们干别的,只是要他们将宫里的新闻(尤其是齐妃想让年氏知道的新闻)传给翊坤宫知道。
小太监们也乐得接这个差事——哪怕齐妃娘娘不给钱,年嫔那边还会塞银子问他们外面的事儿呢。
这可正好收两份钱了,说说话又不费什么。
而齐妃破财给年氏送消息,尤其是送永和宫的消息,正是想刺激年嫔动起来,好生去求求皇上念在旧情份上把她放出来,给信嫔找麻烦。
齐妃甚至做过梦,梦见年嫔忽然间就长了翅膀飞出来,然后大发神功,直接跟信嫔同归于尽了,之后她的儿子无痛做太子,从此她过上了准太后的生活。
齐妃梦的很美,可梦想总是难以实现,她都花了两个月的钱,给年嫔传了无数新鲜热乎的消息,可皇上硬是没有一点放年嫔出来的意思!
且说,皇上是不禁止翊坤宫宣太医的,份例也依旧是标准嫔位份例——养心殿年节下给妃嫔的赏赐里没有少翊坤宫的,内务府就不敢少翊坤宫的。
而自打信嫔有身孕的消息递进翊坤宫后,翊坤宫已经宣了七八次太医了。
年嫔是真的熬出了些病症,现在太医院可不敢帮着翊坤宫扯谎,那脉案都是真真儿的。
妃嫔用药的消息当然会送到皇后太后处,皇上那里想必也会知道,可愣是石沉大海似的,没有动静。
为此齐妃甚至大着胆子,在皇上每月来长春宫探望她时,直接提了提年嫔:“据说年家妹妹很是可怜,人熬得就剩一把骨头了。”还很是落了两滴眼泪:“想来她也知道错了,皇上宽宏大量,也好恕过她了。”
然而皇上似乎听见了,眉眼深深抬头看了她一眼。之后却照样石沉大海一般一言不发,很快用完膳就起身离去了,半句跟年嫔有关的话也没说。
把齐妃憋得要命:皇上您这到底什么意思啊。要是直接下旨再不放年氏,我也就死心了,您这大姑娘上轿似的不点头也不摇头的,害得我很纠结啊!
当然,齐妃不知道的是,她这些话倒也不算完全石沉大海,皇上出了长春宫的门,就直接让苏培盛寻人盯住长春宫。
齐妃的话勾起了他的好奇,他倒想知道,齐妃忽然提起年嫔,为年嫔说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年嫔跟齐妃之前可绝对算不上和睦。皇上不觉得齐妃是那种以德报怨的绵软脾气。更不是她自己口中的‘大家都是姐妹,年嫔生病我这心里也刀割似的’感同身受型。
她想让年嫔出来,若不是为了年嫔好,只怕就是为了别人不好了!
到底是皇子生母,皇上也不会加给她莫须有的罪名,就让苏培盛素日盯着长春宫的举动些。
苏培盛心里发苦接了这个差事。
除了十三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上对弘时阿哥的恼火了。每次弘时阿哥犯蠢,皇上周身都会有肉眼可见的一圈黑气。
苏培盛就很不愿意接触跟齐妃母子相关的差事,汇报的时候一定会被皇上迁怒的吧。
苏公公怀念起给信贵人送赏时候的快乐了,那时候他第一次去送石榴物件,没猜到皇上心意,皇上都没发火呢。
但差事容不得他挑肥拣瘦,只好转头去安排人。这就是他要收张玉柱、常青等小弟的缘故了——皇上身边第一秘书,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精准打听到消息是要人手的。
常青刚从苏培盛这里接了平素多盯着长春宫的任务,同日侍膳时就又接收了皇上亲口吩咐的另一桩任务。
自打永和宫信嫔有孕,后宫的集体大膳房就拨出来两个灶台专门应对永和宫的膳食。然而这日皇上又加了一道吩咐:以后永和宫所需的菜蔬禽肉,一应食材都从前头御膳房取。
皇上面上很淡然,对常青道:“不必惊动了人,只私下将朕的份例里的瓜菜挪过去就是了。这事儿你去办。”
常青审视着自己手里两个截然不同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