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说话,原不用说这么透,但两人都彼此有意退一步,也为新的人际关系划一道新的安全线。
裕妃与姜恒展示的意思,正是姜恒最喜欢的:大家各肝各的项目,互不妨碍,偶有交流,绝不越界。
姜恒心道:裕妃真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同事了。
如此就说定了弘昼同学的炸鸡宴。
从永和宫回裕妃的咸福宫,依旧要穿御花园。黄杨远远看着几只雪白天鹅在岸上走来走去就道:“信嫔娘娘喜欢喂天鹅,后宫里就多有常在答应小主们跟风也喂。这些天鹅竟也学会了伸出翅膀拦着人会有吃的。娘娘瞧它们胖的,都飞不起来了。”
裕妃也驻足看了一会儿胖鹅:“可惜信嫔现在也没法来喂鹅了,我瞧着她是真喜欢这群天鹅。”
黄杨又问自家娘娘:“上回咱们五阿哥去永和宫用膳,娘娘特意命奴婢去熹妃娘娘处知会了一声,果然四阿哥也去了。这回……”
裕妃略一沉吟:“依旧去说一声,瞧瞧景仁宫如何做。”
不比齐妃——自打信嫔有孕,齐妃的焦虑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人人都看得见。可熹妃神色和言辞向来看不出什么,只好看行动了。
正如裕妃及许多人所想:比起三阿哥弘时的长子优势,四阿哥弘历的优势其实是生母为满洲大姓钮祜禄氏。
可现在,信嫔的孩子会打破这个优势。
熹妃处不知又作何反应了。
永和宫中,裕妃走后,于嬷嬷笑吟吟来问了姜恒夜里要吃什么,很快就退下去了。
于嬷嬷很少过问永和宫的事儿。今儿裕妃娘娘为什么来,她洞若观火,但她绝不会多说一句话。
于嬷嬷表现出对姜恒的好感就是避让,常给她留出空间跟自己的心腹宫女说话。
果然,秋雪也有很多话想跟姜恒说,拎着捶腿的美人捶来到姜恒旁边:“裕妃娘娘是第一个来交好的,奴婢倒是不意外。就是齐妃娘娘,娘娘刚有孕还好,但三阿哥回宫后这两天,齐妃娘娘看您的眼神就总是冷怨怨的。”说句不夸张的话,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姜恒摇头而笑:其实职场上,最怕的不是齐妃这种外露型使绊子,而是面上亲热实则背地里毫无底线捅你一刀的同事。
齐妃是属于想做狼,别人还没发现,她就自己把大尾巴露出来的‘好狼’。
但姜恒很鼓励秋雪对宫中情势多加思考,于是只点头道:“再说说看,还有什么呢?”
秋雪就一径说下去:她也觉得自己要学着多分析些东西,免得将来帮不上娘娘。
尤其是娘娘怀孕生子是个漫长的时间,这会子就总是发呆,将来精神想来更不足。
姜恒能感觉到,秋雪在努力向她的思绪靠拢,去站在一个更全面的位置上思考问题。
这很好,因秋霜是个执行力很强但不喜欢自己拿主意的人。
就像当时陈得宝违法犯罪,秋霜是害怕敬事房的,并不能自己拿定主意站出来。当然,姜恒说了要管,秋霜就会跟猛张飞一样完美执行任务。包括之后觉尔察氏入宫,也是秋雪更有行动力,很快把自家与府上绑定起来,秋霜就要人先做示范才能跟上。
这样倒是正好了,两人各有所长,一个心细多思正在努力培养领导思维,一个心意坚定执行力爆表,相处起来就会和睦许多。
“齐妃固然是要上心的。”姜恒却摇头:“但还有一个人最要紧的。”
秋雪先是一愣,然后不可置信道:“娘娘说的是年嫔吗?”
见姜恒点头,秋雪手都停了:“可是……俱奴婢听说,皇上一直很冷落年总督,大半年了也未见恩典。且年嫔的亲姐一家,原本的苏州织造胡大人也已经伏法,一家子判了流放。更何况,这年也过了,甚至端午都快到了,皇上却一直没有恩旨放年嫔出来。”
姜恒的策划案里,也包括模拟皇上的情感和做法。
情绪激烈偏激的人,爱恨划痕最深。
他放不放年嫔基本取决于年羹尧:要是年羹尧在京中寂寥下去,认了命不惹事,一家子慢慢衰败下去,皇上或许真的不会再放年氏出来了,会让她以嫔位的身份在宫里跟隐形人似的过活,就像是身体不好的懋嫔娘娘,基本上已经不出现了。
可要是年羹尧继续作,最终把自己小命作没了,年家彻底败落下去,情况就不一样了。年嫔没有了哥哥,也没有了姐姐,亲人故去母家支离,若是为此悲痛身体再出点什么病症,触及前尘往事,皇上却未必忍心一直关着她了。
人心如称,只要在一边加足够了砝码,就会偏斜。
姜恒略微低头,皇上在她鬓发间插了一根艾草编的钗,并一根红绸缠成的老虎钗。
端午节到了。
宫里处处都是雄黄粉的味道——紫禁城绿化做的好,蛇虫鼠蚁都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到了春夏季要非常小心的驱虫驱蛇。
今年又是蛇年,宫里更重视端午节。
偏生姜恒怀有身孕,也不好过多焚烧艾草。皇上就动用人力大法,从内务府抽人,人工驱赶蛇虫,也让她暂不要去外头。
姜恒因此避开了端午大宴。皇上直接让她在宫里歇着,只道外头天热,且端午宫中要赛龙舟,便是妃嫔只坐在高台上观看,也是人多人杂的,很不必去凑这个热闹。
姜恒从善如流:其实她不是很爱参加团建,能在宫里歇着就最好了。
端午的戏文声传到永和宫来,姜恒的补眠也就此结束,不由怅然若失,坐在床上不想起来。
于嬷嬷进门看到信嫔有些怅然拥衾而坐,还以为她是为皇上近来探望的少,而端午节她又不得参加,少见一回皇上而忧虑。
“万岁爷近来忙得很,想来节后会好些,娘娘别急。”
不得不说,虽然两人相处愉快,但于嬷嬷还是不够了解姜恒。
姜恒含笑:“嬷嬷说的我都明白,皇上自有天下要操持。”
且说端午节虽是三大节庆之一,但过节并不是皇上注意力所在的要紧事。
皇室别说节庆大事,就连衣食住行内务府都全面包圆,筹办节庆已经是熟手了。皇上主要忙的是端午后让十四前往青海去诸事。
起初皇上把十四下放兵部,除了怡亲王,朝中没人想到也没人会相信,皇上要把青海这种大事交给才二十几岁的弟弟恂郡王。
只当皇上在给十四爷刷履历:先去河道算是工部、户部都打过交道,再去兵部刷一层。
可谁成想,就在端午节后,皇上居然下令封恂郡王为‘抚远大将军’,命他往西北去,进驻青海掌西北兵权。
朝上顿生哗然。
恂郡王还不足三十岁啊。
隆科多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恂郡王年轻,如何担此重任?仍旧以年总督熟谙西北军务,贞勇可嘉,更适宜青海之险要地段。”
且说隆科多跟年羹尧的关系原本并不如何好。尤其是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在外臣中首重他们二人,于是两人总要别一别苗头。也就是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京城才没打起来。
但后来随着年羹尧回京被冷落,隆科多也嗅出了皇上对他的疏远敲打,两人就迅速以廉亲王府为中介点,心照不宣的亲近了一点,也算是抱团取暖了。
虽说现在廉亲王这个粘合剂抽身走了。但隆科多和年羹尧的关系倒是越发好了——抱团的人少了,那得抱得更紧点才暖和呀。
尤其是年羹尧被皇上冷落了快整整半年了,心里已经从焦躁变成了一种无奈委屈不忿,越发要找人排解一下。
隆科多亦然:他觉得自己这个皇上舅舅似乎越来越不被尊重了。
这会子皇上居然让恂郡王去青海,年羹尧真是被迎头痛击,觉得自己家被偷了:岳钟琪暂管青海,对他来说还算是他暂时不在,有人给他看个家,可恂郡王这个将军一封,那就是要鸠占鹊巢了。
于是立刻不遗余力拉拢人为他说话。
因恂郡王年轻,之前也未有战功,于是虽则愿意为年羹尧说话的人不是很多,但想要劝诫皇上委任弟弟的却不少。
皇上抽空来看姜恒的时候,还提起这件事:“朕难道是稚子登基的儿皇帝吗?由着他们晃点,朝令夕改?”
姜恒一听就想笑:皇上是不是说秃噜了,把自己亲爹康熙爷也内涵进去了?
皇上与她一并在屋里慢慢转悠着走路,一只手臂下意识张开护在一侧,一边不忘记吐槽:“有些臣子总是心思不放在正道上。凡为君者定下一分不同以往的政令,他们就要一窝蜂上来劝谏。若是劝的皇上回心转意,他们就好给自己记一个‘不畏龙颜直谏有功’的大名,似是凭他挽回了江山社稷倒覆一般;若是为君者不听从他们的劝谏,政令再起了波澜,他们就更得意了,就要指着骂皇上昏庸不纳谏。”
皇上又哼了两声:“但要是皇上一意孤行,后来又对了,他们可就要闭着嘴不吭声装老实人了。”
姜恒笑眯眯:“皇上说的朝臣们就像是外头坑蒙拐骗的和尚道士似的。”
皇上点头:“朝中滥竽充数者甚多。”
嘴上痛快完了,才有想了想:“自然,也有些好的。”十三弟不必说,京中张廷玉鄂尔泰等人就都是实干人,京外李卫、田文镜以及他眼前人的阿玛观保等人,也都是撸起袖子干正事没事不指指点点他这个皇帝的好臣子。
只是这些官员名字,皇上就不好说给后宫人听了。
以雍正帝的脾气,一旦信任一个人,就是信到骨子里的(当然如果辜负了他这份信任,他就把对方的骨挖出来)。此时不再说下去,倒不是怕姜恒听了去会怎么样,只是为了后宫不得干政是顺治爷铁匾立在宫里的,多与她说朝事,对她并无益处,起码太后知道了就不是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