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也少不得将怀孕的辛苦尽数告知,姜恒也跟着听了许多保养指南,注意事项,很多跟她父母偶然提起的早些年已经不一样了。比如现代人营养丰富,没有过去的苦,一般是不让多补的,甚至孩子刚出生,吃多个鸡蛋或喝飘着油花鸡汤产科护士都会拦一下,别吃了,油腻高蛋白食物,加上现在人的营养太剩可是容易堵奶。早不是那些年营养不够吃个鸡蛋都是好东西,以至于产妇没有奶的年代了。
到了这里后,除了有孕保养,姜恒想的最多的其实是:若是有孩子,根据性别要怎么针对性培养。
比如男孩,就首要教他皇室生存指南,怎么样跟雍正帝这样的皇阿玛相处;比如女孩,则要她更加努力更加卷,争取让女儿留在京城不抚蒙。
关于这点,姜恒还特意做过纵向时间线调研:顺治爷时期,宫里妃嫔绝大部分是蒙古妃嫔,顺治爷的女儿无一例外统统抚蒙,这是大清刚入关最需要拉拢蒙古的时候。而康熙帝经过五十年努力,蒙古逐渐从盟友变成了属下,宫里蒙古嫔妃日益减少,公主们也开始渐渐留在京城。
有了先例就好办了。
而到了皇上,更是如此,蒙军旗嫔妃在宫里都成了珍稀物种,更没有过一个得宠生子的。
姜恒就盘算过,雍正帝本身就是先知型皇帝,配上他的完美主义性格,估计这一世会要求自己更尽善尽美,之前在战事上的疏漏也会弥补,倒越发不用舍出极稀少的女儿来抚蒙。
何况还有自己,事在人为。
姜恒之前觉得,自己把一切规划大纲都做的很明白了。
可直到真的面对这件事,才知道,这种感情是不可推测的。
她当时脑子确实有点懵,索性先不想这件事先做熟悉的工作,开口就问刘太医:“宫中嫔妃有孕,需要去向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亲自报喜吗?”
当时刘太医都被她问懵了。
他见过有孕的妃嫔车载斗量——当然都是先帝爷的车和斗。
妃嫔们无一不是先问自己的胎像或者孩子相关的事儿,信嫔娘娘怎么先问规矩。
刘太医当时只连忙道:“娘娘不用走动。先帝爷时候宫里规矩一向是妃嫔诊出有孕,由太医和宫里宫女一并去回禀一声太后娘娘……”说到这儿刘太医卡壳了。
先帝爷这规矩,是因为后来宫里没有皇后。
当今的规矩……当今的规矩,就要从这位开始了。
姜恒想了想:“那先按这个,麻烦刘太医与秋雪一并去回太后娘娘,我这里自有宫人再去回皇后娘娘。”
刘太医接受了安排。
而姜恒,是在安排完这件事后,才开始静下心来想关于孩子这件事。
她记得同事说过,一个多月的时候,孩子刚刚有胎心,本身其实只是个不足两厘米长的极小极弱的生命。
姜恒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自己根本看不出什么的腹部:也就是说,现在你还是个小花生米呢,没关系,妈妈来卷就可以了,你只管安心做花生米。
圆明园中。
弘昼坐在田埂上哭的像只小黑猫。
收了四天麦子后,他白白嫩嫩的小脸已经肉眼可见晒红晒黑了,而因为手上有土又去抹了脸,所以脸上也有好几道灰,可以说是各种意义上的小黑猫了。
弘历走过来蹲在他旁边,有点有气无力:“五弟,别哭了。”
弘昼本来还是无声的哭,现在索性嗓子朝天嚎啕大哭起来。
“我要回宫,我要额娘,我要炸鸡,我不要捡麦子了!”
他一嚎弘历就忙劝:“小心招来皇阿玛”。而弘昼刚哭了一半,地里就传来一个没好气的声音:“哭哭哭,你一个捡麦子抱麦子的还哭,没看见我在这儿弯腰割麦子都快累背过气去了?!”
带着一顶草帽的弘时站起身来。
因弘历弘昼太小,经评估哪怕是小镰刀也是不适合用的。
于是皇上就让弘时一个人割麦子——原本最想治的也是这个儿子。
弘历弘昼就跟在后面,负责把弘时割完躺在地上的麦子捆起来抱到田垄旁,等着最后牛车一起拉走去晒麦。
弘时口气很凶,年纪又大属于长兄,弘历弘昼只好站了起来。
麦田旁一间草棚里头,两个太医苦哈哈候着,是奉圣命于此看着皇子,免得中暑或割伤不能及时医治。皇上倒是给他们准备了座儿,但是皇子们在麦田里割麦子,抱麦子捆麦子,他们坐在旁边吃西瓜喝大茶,绝对会被记恨的。
皇上就这三个儿子,将来里头甭管谁继位,他们都要倒霉。
于是他们也只好在一旁站着等。
而皇上本人则去九州清晏处理政务去了。
他虽然挑了相对清闲的时候,带着儿子们到这里来体验生活,但他到底是皇上,不可能天天在地里呆着。
况且他实在也不需要吃这种苦磨练心志了——不光他不需要,他所有的兄弟们,都不需要。
他们的磨练远甚于此。
“弘昼。”
此时田地外头另有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弘昼抬眼看去,然后飞奔到来人跟前,抱着来人的腿就坐在地上继续大哭:“十三叔,十三叔带我回家吧。”
怡亲王哭笑不得,也不顾弘昼浑身灰扑扑脏兮兮的,直接弯腰把他抱起来,之后单臂托着他,还能空出一只手来牵着弘历,安慰道:“已然过了快一半的日子了。”
弘昼越发伤心起来:“还不到一半的日子!”
十三爷带着两个小的,招呼弘时:“先歇一程子,吃会儿甜瓜。”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连忙把皇上刚赏的白玉甜瓜放到草棚里的桌上,用干净的刀剖开分成细牙。冰冰凉蜜兮兮的瓜,很快吸引了三个皇子。
这会子谁也不似在宫里讲究了。就坐在草棚木椅上,捧着一牙瓜吃的很甜。
有十三爷背书,旁边负责‘盯梢’皇子们劳作的太监,也就能放放水,让三位皇子坐在茶棚里头吃瓜稍作歇息。
而十三爷则自己把辫子往腰里一别,替侄子们干了会儿农活。
从弘时起皇子们都刮目相看。弘昼更是捧着瓜像一只讶然的猹崽:“十三叔您也会种地?”
怡亲王回头笑道:“难道你们以为皇兄是在为难你们?这些都是我们亲自经过的。”
替孩子们干了不到一盏茶时间的活儿,就见苏培盛飞奔了来。
“十三爷,万岁爷急宣您呢。”
怡亲王都惊了:难道皇兄有千里眼顺风耳吗?我不刚走没多久吗,皇兄就知道我在替孩子们割麦子作弊,这就叫我回去?
实则是十三爷刚出了九州清晏,报喜的太监就到了。
皇上收到这个信儿,亦觉得如梦似幻。
这样算来,他刚起了卦象没多久,那孩子就到了。难道真是上天垂怜,怜惜他前世遗憾吗?
因是在圆明园,他也见不到姜恒,也见不到太后,简直有一种无法与人分享的悸动喜悦。
于是急命人将十三宣回来。
怡亲王进门的时候,就觉得皇兄状态很不一般,似乎带了些深深的动容,却又有几分释然。
“皇兄?”
皇上扶着龙椅的椅背,对他笑了笑。
“十三弟,记得朕跟你提过敏敏的事儿吗?”
怡亲王大力点头:这实在是比较难忘哎。
皇上的笑意如同照在冰雪之上的金芒:“她来了。”
同日里,姜恒收到一封圆明园送回来的加急书信。
姜恒取过金针,挑开龙纹金粉密封的信封,取出里面的花笺。信封里头还掉出一朵压平过的含笑花,依旧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花笺上的画明显不是之前就印上的,而是寥寥几笔皇上的笔墨,用的是朱笔。画着朱红的山与朱红色的花朵。皇上都不及换笔,直接用了朱批的御笔,可见花笺是在御案上画就,是一种急切的喜悦。
花笺上就八个字,半句词,且看起来跟背景勾勒的花与山毫无相关。
“槐根梦觉,苦尽甘来。”
起先姜恒对着这张花笺,还觉得有些突兀,皇上自己应当不以子嗣为苦吧,这苦尽甘来四字用的岂不是太重了?
就在她提笔想着怎么给皇上回信的时候,忽然灵光乍现:不对,这句词她似乎见过。
秋雪就见娘娘来到书架前,翻一本放一本,足足翻了半个时辰的书。
终于翻到的时候,姜恒累的手臂都酸了。
她看着终于找到的答案书心道:皇上,不愧是您,爱新觉罗一代敏敏,隐藏套路真多。
赵敏给张无忌送了珠钗藏方,皇上就送了半句词隐喻。
姜恒看着朱笔勾出的山与花的纹路——想来皇上要寄给她的根本不是“槐根梦觉,苦尽甘来”这前半句,而是后半句“花也喜欢,山也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