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云章大师咬牙认了,还抬出许多佛理来想跟太后说。比如皇上是什么菩萨佛祖转世的,自己运道太强,且佛理通明有返璞归真之相,以至于凡间子嗣稍弱等忽悠人的话。
然而太后根本不听他忽悠。
云章大师才起了个头,就被太后打断,还是扔了个大柚子下来打断的。云章大师看着满地乱滚的柚子,就像看到了将来自己的头来回轱辘,吓得立刻闭嘴。
太后指着他道:“不必拿这些来搪塞哀家,哀家还不知道你们,见人就说人倒霉,若是人家真倒霉了,你们就成了神算了,若是没有,也可说人家是交了香火情才免了灾。横竖都是你们的话头。”
包衣出身一路走到太后,这其中除了她个人的本事和素质,当然也有一种冥冥天命在里头。可太后信的是命数,所以她爱听的是传奇故事,相信的是命运对人的拨弄。她可不信坐在中正殿念经的和尚道士。
于是太后直接对云章道:“哀家不管这些,也不管你们算的皇帝子孙缘到底如何!你回去再算去,若是好就罢了,若是不好,你们就给哀家做法改命去。”横竖就是只接受好结局,不接受坏的。
云章大师回去痛哭流涕了整整一夜:这工作太难干了啊。
好在太后发狠过后,也没真拿他们怎么样——太后还是清醒认识到,就自家儿子进后宫的频率和这种一贯的单线宠妃模式,要孩子也很难。
作法也不能海市蜃楼,要科学性作法才行。
皇上自己不努力,把中正殿的和尚们累死也白搭。
然而就在云章大师咬牙背了这个锅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后,他听到了什么,皇上居然让他算自己子嗣缘如何!
子嗣缘如何皇上您自己不知道吗?您不是都把卦象说给太后娘娘了吗?您不是都把我们师兄弟扔过去背大锅了吗?
怎么还就逮着一只羊薅呢,怎么还让人受二茬罪呢!
这慎刑司都一罪不二罚,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了万岁爷的子嗣在这里重复被炙烤呢?
但世界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皇上就是皇上,哪怕云章大师委屈的想当场撞墙,还是要咬牙从头再忍,准备打叠精神应付皇上。
到底是满肚子佛经打底,云章大师满口的尊贵天命,满口天子身不可窥,绕来绕去表示皇上您是真龙,还是自己算比较准,旁人不配。
皇上嫌弃道:“那要你何用。”
云章大师忍住肚子里的海一样深的苦水,没敢说出那句:要我不是可以背黑锅吗?
皇上见云章今日精神有些不太正常似的(实在不能怪大师),也就打心里不肯信他了,直接挥手让他走人。
云章大师如蒙大赦,立刻告退。
然而云章大师的话,到底还是入了皇上的心:是啊,他是帝王,且还是有大造化大机缘经历二世的皇帝,还有谁能测算他的命格。
只有他自己了。
于是皇上终是以天子之身,郑重起了完整一卦。
当解出卦象为“子孙爻旺遇生扶之相”时,皇上心中翻涌的是难以言说的喜悦和动容。
为着前世子孙的凋敝,近来皇上哪怕心中期待,也不敢起卦,甚至都克制自己不去多想。
这一卦,万幸是个好结果。
也就是说,此世终是跟前世不同了吗?
皇上的喜悦有些无人分享,悬空在半空中也不真实似的。于是皇上准备找人来体验一下两世已截然不同的真实感。
“宣恂郡王。”
这种事就不能找十三爷了,皇上看他那是千世万世也不会变的好弟弟,两世都没什么变化。
可十四就不同了。
恂郡王到的很快——因他不在京中的王府里,而是在皇城兵部中恶补青海知识,加班加的昏天黑地。
他从河道上呆了大半年都没怎么瘦,回京这三四个月就瘦了。
也是两者用心程度不同,在河道上十四是不劳心的,凡事都有观保做主,他只是个旁观学习者。可现在不一样,皇上让他学各项青海事务,之前是有密旨明确告诉他的,以后就是你去掌兵青海,一应都是你自己拿主意。
这激起了十四爷的斗志。
青海是什么地方,大清自关外来,武将很多,可朝中也没几个人敢说自己能守住青海,所以年羹尧才把尾巴撅的那么高。
用兵这件事是需要天赋的。十四自问不敢比史书卫、霍之流,但他觉得自己不差。
皇兄既然信任他,将这块要地交给他,他就一定要守好。
此时皇上宣他,十四就连忙过去了。果然,皇上是要考他,而十四再一次被考的外焦里嫩。
皇上考的都是非常刁钻的细节,比如他得用的副将和亲卫兵于耕季坏了百姓田地怎么处置;比如当地粮道官员贪污,运来的粮食不足怎么应急;甚至还考十四相关医道,问他若是误入某些气流稀薄的断层山脉呼吸不畅怎么自救。
青海的绝高之地会令人生病,已经是常识了。但其实有些明面上海拔不高的山脉,因特殊的地理环境,也会对人体产生四千海拔左右的影响。
皇上问的都是前世青海之战出现过的各种棘手问题。
十四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准备挺好的了,这会子一看还是道阻且长。
皇上面上严厉,心里还是欣慰的:十四去河道大半年,虽是不喜欢,但可见没有荒废时间。起码十四现在很细致的了解到了,多少壮男丁要吃多少口粮、用多少衣布、远行的军队要怎么筹备运输粮食才最省人力物力等庶务。
打仗这种事也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不是只提刀冲就行了。
皇上将如今正在代管青海的岳钟琪的厚折扔给十四:“将里头所有的话都背熟了,再来朕跟前请命出发!”
自打廉亲王去了云南后,十四总想快点去青海实地带一下队伍,可皇上总说他学的不到位,要他端午后再走。
十四就发急,然而这回被皇上又考的头上冒汗后,十四只好捧着折子蔫哒哒走了。
见十四这样的劲头,皇上心里就有了一种真实感:这确实不是那个他们兄弟仇怨重重彼此不能相见的世界了。
皇上再次来到姜恒的画之前。
他会有一个这样像他的小女儿吗?
皇上的目光又落在爱新觉罗·敏敏几个字上。他也就此事问过姜恒,孩子的容貌是想着像他画的,那这个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姜恒当时只好说是梦见的,梦里有个她很喜欢的姑娘叫敏敏。
前世的小说,对她来说,就算是一场梦吧。
皇上很自然接受了这个想法,应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只是当时皇上没觉得自己会有子嗣,对敏敏这个名字也就一笑而过。如今起过一卦的皇上,深觉女儿在望,不由认真琢磨起这个名字来。敏是很好的字,只是……皇上想起十三弟生母追封的敏妃,就觉得,应该提前跟十三弟说一声。
虽说吉祥的字和封号就这么些,自古至今重的不知有多少,何况敏这个字常见,许多人以此为名。
但皇上总觉得,要是自己的女儿用这个字,需让十三弟知道。
皇上是个急性子的人,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办了。
十三爷这日罕见不加班,已经回到了府里。谁料刚到家,宫里太监又追到了府里请他回去,说皇上有事急召怡亲王。
十三爷连外头的大衣裳都没换,怎么穿回来的,就怎么穿回去。
到了宫里,才发现皇兄是要请他吃饭,甚至设了酒。
饶是十三爷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但看皇上脸上是毫不遮掩的高兴,怡亲王就也跟着高兴起来:看起来皇兄是有喜事啊!
果然他刚落座,皇上很快说道:“朕想给信嫔的女儿起个名字,只是担心若不提前知会一声,你心里会不好受。”哪怕是一样的事儿一样的结果,但办的方法却不一样人的心情就不同。
提前沟通,就是明显的在意,才会让人心里舒服。
皇上自己就是这样的,喜欢凡事尽在掌握,有人想做事要先跟他沟通,他是不肯被赶鸭子上架被人通知安排去做事的。
所以以己度弟,皇上也这样对十三爷。
然而皇上这一句话里信息量太大,十三爷愣是呆了半天。
信嫔娘娘有身孕了?怎么没听福晋说起啊!以太后娘娘盼孙辈的热情,这宫里要是妃嫔有喜讯怎么能不大大热闹一番?哦,那应当是信嫔娘娘未足三月胎像不固,女子便是有孕不能共诸于众,十三爷倒是知道这个风俗,但转念一想,还不对啊,要是女子有孕未足三月,断然也不能知道男女啊,皇兄这可是言之凿凿女儿啊。
当然最令他震惊的还是最后一句话:皇上给信嫔娘娘的孩子起名字,为什么他心里会不好受啊!这话听着咋这么怪啊。
于是十三爷忙先捡着最后一句话道:“皇兄这是哪里话,臣弟如何能置喙公主的名字?”
皇上望着他神色很柔和:“因朕想给公主起敏敏这个名字,自然要先问你的意思。”
十三爷真是快要感动哭了。
说来他生母章佳氏,生前说起来是妃,但也只是庶妃,直到过世才追封了敏妃。但四哥一登基,可是直接给追封了敬敏皇贵妃的,直接提到了妃子过世后最高级别。
这会子皇兄时隔多年,后宫才终于再有喜讯,钦天监算了个敏字送上来(按惯例妃嫔有孕,钦天监都会根据妃嫔八字和有孕时辰测算名字,十三爷自然而然这样想),居然还顾虑自己的心情?
于是他忙道:“额娘的追封荣耀远超其余太妃,就全仰仗皇兄。臣弟一直相信,人有在天之灵。额娘有知,必然愿意皇兄的小公主用这个名字。”想起面容已经略有些模糊,但那种温柔爱护的感觉永远珍藏在他记忆最深处的额娘,十三爷声音有些微微哽咽:“额娘必会好生庇佑皇兄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