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看着她喜欢,才给了她。
皇上倒是不指望小姑娘家的,能把星动仪研究明白,但好歹她也要拨弄转换下试试才好——要是她根本不明白这怎么玩,或者根本只是看上头的宝石珠子好看,让这蕴含天道星轨与数理规则的星动仪明珠蒙尘,倒让皇上不快。
谁料却听信贵人道:“臣妾每日都会将星图打乱再拼起来,这是今儿才拼好的。”
姜恒很认真研究过这星动仪。
作为职场人,都知道,老板交代的项目里没有期限的那种,未必是件好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呢。那半夜忽然发信息:“小姜啊,我之前给你的那个稿件,写完了吗?”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于是皇上把星动仪给她后,姜恒就赶早不赶晚地研究透了其玩法。发现这星动图就像是魔方一样,不管打乱成什么样子,按照一定的公式去拼,就一定能复原。
试多了后,姜恒现在都很习惯闲来无事拨开机关,重拼一次星动仪,这已经变成了她日常休息放松最喜欢的娱乐。
她甚至还给自己计时,试着再缩短拼完星图的时间。
而皇上听她这么说,倒是一挑眉:要是偶然运气好凑出来一回完整星图也罢了,但听她这意思,每日都拼起来?她难道能算明白这里头的数理?
姜恒将皇上的神色看在眼里,低下头去:领导颜值太高,不是件好事啊,刚才看皇上挑眉的动作,自己还有点欣赏美色的快乐。
皇上起身走到桌前,拨开枢纽机关,随手将星动仪上的日月星辰打乱,然后对她颔首:“过来。”
姜恒心道:皇上就是皇上,大晚上也不睡觉,跑来验收项目了。
姜恒走过去,很快很顺利的把星动仪复原,然后抬眼看了看皇上。
皇上竟然还不算完,又换了方向从神宫星开始,并不再随手,而是故意把星图彻底拨乱。
姜恒再复原。
两人也不说话,就如此‘你拨乱我还原’的玩了好几次,把门口站着的苏培盛看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皇上此时已然发现,信贵人拼星图,是有规律的,每次都先把北面星宿拼完,然后再去整理别的,似乎无论怎么打乱,她都有自己的一条复原星图之路,并不受干扰。
竟有些万变不离其宗的感觉。
皇上就这样看着她手指灵巧,眉眼专注上下移动星辰,神气儿渐渐平定了下来,身上也没了刚进屋时的冷意。姜恒再一次拼完后,皇上就没再拨乱,而是伸手扣上了机关,将星图固定住:“你倒不辜负这星动仪。”
皇上转头看了看表,便准备起驾回养心殿——他今日原就没打算翻任何人的牌子,他的书案上还堆着无数的正事没有做完呢!
由贵妃求见起始,这出来一趟,已经耽误了近一个时辰。
皇上心疼起自己的时间来。
见皇上要起驾,姜恒屈膝行礼相送,心中颇有些送神难,但终于送走了神的宽松感。
而皇上见她没多一句话,只是乖巧恭送自己,反而在门口停步。
心道:她也可怜,自己忽然来了又忽然走了,这不吓得她一声不敢言语,更不敢挽留。自己走后,她说不定要怎么忐忑害怕到半夜,以为是自己得罪了皇上,皇上才不留下的。
想起信贵人也只是初入宫一月,哪哪儿都陌生的姑娘家,皇上倒是起了同病相怜的意思。自己到这个大清,也才一月余罢了,处处都要适应。
就像一株已经长成的植物,被人连根拔起,换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她是如此,他亦然。
再想起她方才在门口,被风吹得浑身一颤的样子,皇上语气就软和了起来:,额外多说了一句:“朕今日原就忙着没翻牌子,只是顺道先来看看你。”
姜恒有点诧异抬头:皇上这是在对她解释和安慰吗?
解释他这样匆匆来匆匆走,让自己不要害怕。
皇上就见信贵人脸上露出笑容来。她的笑容总能让人想起一些很美好的东西,就像是夏日冰镇的西瓜酪。
她眼睛也很水亮,带着一种透澈的笑意看着他道:“多谢皇上。”
皇上就知道,信贵人是明白了自己意思。明白他刚才那句话,是关怀是安慰,是让她能够睡个好觉。
自己的善意被别人完全领会,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对皇上来说也不例外,他唇边也一闪而过一个浅淡的笑容,之后却又恢复了不可直视的天子威仪,很快带着人离开了永和宫。
“贵人,您快暖暖手。”皇上刚走,外头秋露就送进来了手炉和汤婆子。
方才姜恒在门口被风吹得颤了一下,不光皇上看见了,她们这些侍候的人也都看到了。皇上一走,秋雪秋霜在屋里给姜恒上热茶披衣服,秋露忙去弄了个手炉。
好在贵人刚搬进来东西少,手炉等冬日的物件都好找。
姜恒捧着茶盅笑道:“喝杯热水就行了,这都快入夏了,又找出手炉来了。”屋内人都笑了。
这是种放松的笑声。
经过这第一夜,皇上突袭永和宫,虽然让永和宫上下害怕慌乱了一阵,但同舟共济经过些事,才会让人变得更紧密。
姜恒就觉得,现在永和宫的氛围,比白日团结凝实了许多。
且皇上来这一趟,对永和宫的宫人,是一种极大的鼓舞:皇上对自家贵人,真是很好的!
姜恒也觉得皇上是个很好的领导。
其实作为最高决策层,很多时候他们不会也不必顾忌别人,尤其是别人的心情。
姜恒属于异类,她看这个后宫与旁人不同,皇上真是一言不发走了,她也不至于怎样。但要是换了任何一个新人嫔妃,皇上带着怒气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呆了片刻又走了,只怕今晚要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战战兢兢郁闷一晚上。
未知总是最令人恐惧和焦虑的。
皇上肯体谅这一点,在走之前能安慰一句话,姜恒就觉得皇上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姜恒临睡前,还喝了秋雪送上来的一碗姜汤。
这个时辰,必然不是从膳房叫的姜汤,那就太兴师动众了。想来是秋雪用小炉子自己熬的。
好在贵人份例里也有白糖红糖,一碗红糖姜水喝下去,姜恒确实觉得暖透了,正好睡觉。
姜恒将碗递给秋雪的时候,就听她道:“皇上心里是记挂着贵人的,只怕这些日子就要翻牌子,您可不能生病了!”
姜恒:……不愧是秋雪,这事业心也太强了。
交完‘星动仪项目’送走视察的大老板,最后还喝了热乎乎红糖姜水的姜恒,这一夜睡的挺踏实。
但这一夜,后宫里跟她睡的一样好的人不多。
太后前年过了五十岁的生辰,在这个年代,也算是标准的老太太级别。
夜里的睡眠也远不如年轻时候好:说来太后是宫女出身,后来做了妃嫔。她还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总是渴睡的,可那时候哪能由得自己,只好偷空睡一会儿,眯一刻钟都觉得香甜。现在由着她睡,她也只能歇个午觉找一下自在的感觉,实则睡眠质量没有那么好了。
早上起得则更早。
慈宁宫也就跟着太后的作息,天还黑乎乎的时候,就统统起床了。
太后洗漱过后,在早膳前会先吃一盏米与杏仁熬成的糊状粥。
其实以太后现在的地位,真是天天用参汤燕窝漱口都行,但她年纪越大,这些年反而越惦记从前做孩子时,家里常用的粥点,所以现在每日清晨都要喝一碗。
那米还不要上好的御田胭脂米,只用寻常的白米或者薏米。
跟皇后喝茶时不要人打扰不同,太后很喜欢在喝粥的时候,听乌雅嬷嬷说话。
主要是这米糊非常浓稠,以至于凉的很慢,太后要慢慢喝,就拿闲话当下粥小菜的一种了。
乌雅嬷嬷先低声道:“昨儿贵妃求见,皇上去了翊坤宫。”说完就见太后皱了皱鼻子。
太后昨夜就知道这个消息了,于是她老人家郁闷地睡了:皇上心里果然还是只搁着贵妃,愁死个人!
皇上怎么不随先皇呢?先帝爷非常热衷于发掘新人,没有谁能长久立在他心坎上。先帝别说年轻时候内宠颇多,后宫繁花似锦。就连到了晚年,也是新人不断,除了特殊日子从不独宿。
在翻牌子和生孩子这点上,先帝爷从不让当时的皇室大长辈,仁宪皇太后操心。
结果到了皇上这儿,自己就天天上火。
乌雅嬷嬷见太后不快,忙继续道:“只是皇上并没有留宿翊坤宫,不过一刻钟就离了翊坤宫,倒是去了皇后宫中。”
太后感兴趣地抬起了头。
乌雅嬷嬷跟讲戏一样,起承转合道:“但也没留在承乾宫,只是坐了一会儿又离了承乾宫。”
太后唔了一声,也是,皇上已然好几年不留宿皇后处了,她瞧着皇后也没有争宠的意思了。
“后来啊,万岁爷就去了永和宫。”
太后是多年宫廷规矩里走下来的,骨子里早就养成了口里有东西时,绝不说话的习惯,于是只用眼神示意乌雅嬷嬷快点讲。
听说皇上也没宿在永和宫,太后泄气了,皇上这一晚上三转宫殿,却都没停下,最后依旧独宿在了养心殿,真是让太后郁闷。
只是太后却不准备再就此事逼迫皇上了。
举办选秀充实后宫实则是太后的主意,可新人入宫这一月来,太后发现皇上翻牌子的次数反而锐减,本人则威仪日隆。虽也如常给她请安说家常,但她总觉得儿子变得更像帝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