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后宫妃嫔谁都不敢得罪的美差,从前张玉柱走路也是脚底生风,让人看了就知道是个掌着要事,说话有分量的大太监。
然而这两日,张玉柱走路却越来越低头,今儿也是贴着墙根进来的,看起来两根眉毛都快掉到腮上似的垮着个脸。
一见苏培盛的脸色,张玉柱更是差点哭出来。
他起手先跟苏培盛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才凑上来压低了声音道“万岁爷今儿还不翻牌子吗?”
张玉柱一贯很奉承苏培盛,两个人在太监里头关系也是数得着的好,所以敢这么一问。
苏培盛就摇头:“主子爷都不许我在里头伺候,吩咐了没有要紧折子递上来,就不许进去。”只让他隔一个时辰,进去换一壶茶。
这还是雍正帝从前养成的习惯,因他批阅奏折长久伏案眼睛受不住,还让人给配了许多副眼镜。后来还是怡亲王提议,让太监们隔固定时辰进去换茶,算是提醒皇上按时起来走动一二,松筋骨歇眼睛。
张玉柱闻言脸上越发愁苦,若是表情能榨汁,必然能得到一缸子苦瓜汁。
苏培盛见他这样,不由冷哼一声道:“你不过被后宫娘娘们明里暗里催上两句,就这个德行?那我这几日被太后娘娘叫过去三回训斥,岂不是要投了井去?”
张玉柱连忙巴结:“自然还是老哥辛苦,不然这头一份的大总管太监,怎么就是老哥您呢。”
然而这样巴结的俏皮话也逗不笑苏培盛了。
他最近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六日前,他服侍皇上午睡,可皇上不过睡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忽然惊醒了。苏培盛原以为皇上是做噩梦了,刚想上前送热茶,就被皇上赏了一个‘滚’字,只好赶紧圆润滚开,到内寝宫门边上来守望。
遥遥见皇上于床上坐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才见皇上掀被子起来,也不要人服侍,只随便半踩着靴子,就来到内寝宫的矮桌旁——上头放了好几本皇上带回来,午睡前看了一半的折子。
皇上又这样看了好大一会儿折子,这才让人进来伺候穿衣梳洗。
之后的六天,皇上就一直在‘乾清门御门听政’和‘养心殿看折子见大臣’这两点一线上了,好似忘了这皇宫里还有个后宫。
每日张玉柱带着小太监捧着绿头牌来候着,皇上都只是摆手不见。苏培盛前日还斗胆劝了一句,然后收获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冰冷锋利眼神,吓得他当夜哪怕不值夜,也一宿没睡着。
自此苏培盛再不敢多一句嘴。
然而他不多嘴,却有人想让他张嘴说话,比如太后。
太后对皇上连着好几日不进后宫,很是诧异。皇上虽勤政可真没这么久不翻牌子。
于是叫了苏培盛来问,皇上这几日圣躬如何?不肯进后宫,到底是身上不痛快还是心里不痛快?
苏培盛当真不知道!哑口无言后,就荣获太后赐予的‘小心伺候’警告。
他自动翻译成:“小心你的脑袋。”于是这些日子苏培盛也是食不下咽的。
张玉柱见苏培盛一点儿笑模样没有,也不敢再说什么俏皮话,只是垂手等在一旁,与苏培盛一起等着换茶的时辰。
院中就有日晷,不过这养心殿中西洋钟表已然很是普及,而苏培盛这种大总管更是随身有怀表的,已然不用通过日晷与滴漏来判断时辰了。
苏培盛眼睛不错地盯着怀表,看着一个时辰的限到了,连忙轻手轻脚进门。
雍正帝见他进来,就习惯性搁笔,开始活动手臂和筋骨,眼睛则向着墙上挂着的几幅画上随意看去,舒缓下一直盯着折子的酸意。
苏培盛就趁这机会,小声回禀道:“万岁爷,张玉柱在门口候着。”
见皇上直接都没理会没回应,苏培盛也不敢再问,更不敢露出在门外的愁眉苦脸——甭管私下里怎么愁,一张苦瓜脸万不能端到主子前面。
在皇上跟前,他一直是眉目舒展干净利索的样子。
于是他就带着这张提着精神的脸,准备退出去。
退到门口,只听皇上道:“让张玉柱这十日都不必来了。”
苏培盛的心灵立刻陷入了痛苦风暴,面上却赶忙恭顺应了,弯着腰无声无息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