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陵。
献殿高宗神位之前。
圣神皇帝定下帝陵事,就再次上了香,似在与幽冥之中的先帝,告知这个决定。
之后,圣神皇帝轻轻拍了拍手中的敬香余末,然后开始一件件翻看献殿中供奉的先帝生前御服。
毕竟,也过去了几个四季,只恐在这里供奉的人不够上心,有衣裳霉变都不知。
而姜握则已经想到了旁的事——
修皇陵,着实是一笔大的开销。
当年太宗皇帝所说起的‘因山为坟’能够‘省子孙经营,不烦费人工’,也只是相对于平地大造山陵。*
是一种相对的‘省’。
实则,还是要耗费人力物力的。
这还让姜握想到当年一桩旧事:先太子李弘过世后,先帝就甚为悲痛,下旨以天子之礼为太子送殡,并为之起恭陵(一般只有帝后的墓才能叫做陵),百官亦要随之着三十六日降服。
不比昭陵、乾陵,都是皇帝登基后就开始修,有安排有计划,工期也不急。
当时李弘的陵可是等着要用的。
于是朝廷征工甚急,以至于‘民厌苦之,投石伤所部官司,至相率亡去’。[1]
到了这种引发民怨的徭役程度,当时在朝上的宰相们是集体上过书劝谏的——原本顾忌着帝后失子之痛,对先帝下旨修陵而非墓都未有深劝(主要先帝的性格也不是听人劝的)。
但发生民工大逃亡,甚至因打伤了官员甚至可以说是哗变之事,宰相们再不能不管了。
群臣劝谏,这才劝得先帝罢手。
然这种事一旦发生过,不可能了无痕迹,史书是一定要记一笔的。
圣神皇帝修陵墓,自要好生安排,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总要不伤民生才好。
而在翻检过御衣后,圣神皇帝一转头就见姜握在怔怔出神,不由问道:“是不是太累了?若累了,咱们就回去。”
依山为陵,还代表一事:后人来祭拜,都得先爬一段山。
姜握摇头:“不累,我只是在想事儿。”
“想什么?”
姜握如实道:“挣钱。”
圣神皇帝先是一笑,然而接着就明白了:“为朕的皇陵?”
姜握点头。
圣神皇帝温声道:“你且不必想太多。”她自然也记得先帝年间为弘儿修陵逼催民力的旧事。
“朕自不会重蹈此覆辙。”
“再有,朕亦知,自古至今多有盗贼欲发皇陵。而盗贼所求,多为奇珍异宝。”
圣神皇帝望着献殿:“朕之皇陵,可不置金玉珠宝贵重器皿,一应所用之物可如古之贤者,以木、纸、土为代。”
古人讲究侍死如侍生,所以帝王陵墓中,自多有生前所爱奇珍,且会如阳间居所一般,家具器皿俱全。
如今圣神皇帝不欲如此,一来,可以熄盗心。
二来,皇帝又提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为朕之天下,珍宝留之于世即可,又何必置之于陵。”
将来,子孙后世,亦以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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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时节,在宫中还不觉得,但此时望山脉,便已然见山体染了一层蒙蒙新绿。
既定了要修皇陵,甚至连皇陵的山脉也大致定下,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陵墓规制。
在本朝,圣神皇帝自是创始之君。
且她又是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她的陵墓如何修建,会成为后世历代女帝参考的重要指标。
毕竟每一朝每一代的陵墓修建,都会参考前面朝代。比如唐代的帝陵,在许多规制上都是参考的汉代陵墓。
然而……
怎么说呢,在这方面,上一位开国之君唐高祖的陵墓,基本没有给后人留下什么可借鉴处。
圣神皇帝从前做皇后时,自然也是去祭拜过高祖的献陵。此时就略蹙眉,把高祖李渊的皇陵一一数来——
“虽是开国之君,然献陵的陵园最小,只有太宗昭陵的六分之一。”
当然,高祖李渊临去前,是留下过遗诏‘为他修帝陵,务得节俭节约’,但,这必然是一句客气话。
毕竟但凡稍微要一点点脸面的皇帝,也不可能在遗诏中说:给我大修陵墓,给我修的比历代皇帝都要豪华!
每个皇帝临走前,几乎都会留下‘薄葬’的客气话。
而之后,自家的陵墓到底如何收尾,就看他人心如何了。
高祖李渊,显然人心不如何。
他的陵园修的窄小也就罢了,毕竟当时没有昭陵做对比,没有对比就显不出小来。
问题是,他的陵墓边上还有邻居。不是圣神皇帝这样选择的邻居,而是旁人为他选定的邻居——就在他皇陵东边的十来里处,就有一座汉太上皇陵。
多么合适的邻居,大家的身份都一样呢!
这还不算完。
需知以山为陵,是从太宗皇帝起的。也就是说,高祖李渊的陵墓,依旧是在平原上堆土起冢。
既然是堆土,就涉及到一个问题,土堆多高呢?
当时太宗皇帝令朝臣们商议此事。
房玄龄房相站出来摆事实讲道理:以汉代堆土为陵为先例,陵墓最高为九丈(大约30米),而其中最低的最低三丈(约10米)。
那么,高祖李渊该在一个什么高度呢?
房相‘先礼后兵’,先排除三丈,说这个不太适合,有点太卑微了。
其实按理,开国皇帝没什么可议论的,陵墓九丈就是了:毕竟,在汉代是有旧例的,汉代长陵(刘邦的陵墓)就是高九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