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握:……等等,我这就失去了我的物种吗?
怎么说呢,陛下所有的‘碎片拼图’都是对的,她观察到的规律也是对的,但,但结果不对啊!
姜握想分辩下自己是人,纯纯的人,然而到底哑然。
别说她说不出口,便是她能,要怎么跟陛下解释?
一个正常的人,哪怕是转世,能做到随着年龄增长,身体反而越来越好吗?这明显不正常!
按照实话她要说:我脑子里有个电子系统,也就是服务器,不对,服务器在这个世界也没有人能理解。那就只能再转化一下——
她该说:陛下,其实是我脑子里带着一个可以交换东西的商铺,如果我升官就能获得知识,如果权力有了质的飞跃还能提升体质。
姜握拿着真相,对比了一下皇帝自己理顺的逻辑链:一只被贬的鹤来此历劫,随着经过的劫数多了,会想起更多的‘神迹’,并且身体也会逐渐恢复。
好像,(尤其是对古人来说),确实是陛下这个更合情合理……
姜姜:啊,这个奇怪的世界。
真相总是比故事还要荒谬。
而她,又永永远远也说不出来。那就这样吧,就按照陛下的想法来吧。
姜握无奈:好吧,不做人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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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圣神皇帝‘推出’她的来历后,长久怔怔不语,似乎是从‘清醒醉’的状态来到了纯醉。
姜握就开口道:“陛下要不要喝点解酒的药。”
然而皇帝置若罔闻。
又过了片刻,才忽然下定决心似的——
圣神皇帝直接问道:“你如今是不是已经找到离开这里,可以回家的法子了?”
姜握张了张口,又无言。
这句话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能离开这里吗?当然是能的,她系统里躺着的那枚红色骰子,随时可以走。
但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姜握在默然中,看到圣神皇帝在棋盘上落下了第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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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棋盘上摆下了第一枚棋子。
第一步已经确定了。
不用姜握明确回答。她太了解姜握了,观察她的神态就明白:原来,她确实可以走,而且,是去留随她自己心意!
既然不是天道无常,而是只随人心。
那便攻心为上。
圣神皇帝把第三枚白子在手里转来转去:倒不是没想到什么法子,而是一时法子太多,不知该用哪一个了。
姜握为人心软,爱担心。
若在接下来,她假意露出一点猜忌预备皇储的心思,她必然就放心不下;亦或是……
因见皇帝落了两枚棋子,姜握便也习惯性,随手捻了几枚黑子在掌心,准备放下一枚黑子,如从前一般,与皇帝对弈。
然而被皇帝止住。
姜握现在是确定陛下是有些醉了,果然是只有神思清醒。手下却失了轻重,握人手腕攥的人生疼。
跟喝醉的人不能讲道理。
姜握并不知皇帝今日为何不与她对弈,但她也不挣扎,就顺着道:“好,我不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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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神皇帝犹豫了。
在姜握顺从说完‘不落子’之后,不知是不是醉意袭人,皇帝知道不该问的,问了这句话只能动摇她的做法。
可她还是问出口了——
皇帝终是忍不住问道:“你的‘故园’,比这里好很多吗?”
圣神皇帝就见姜握几乎是毫不迟疑的颔首,然后认真道:“姐姐,如果可以,我真想带你去看看我的家乡。”
去看看她曾经见过的一切,经历过的一切。
知道不只是幻想,而是人真的可以‘朝游北海暮苍梧’。去吃她喜欢吃的食物,虽然陛下没有见过草莓,但她总认定,陛下会跟她一样喜欢吃草莓的。
而到了现代,以圣神皇帝的能力和心性,不知又会做出一番什么样的事业。
*
圣神皇帝摊开手心。
第三枚白子。
她终究没有落在棋盘上。
姜握感觉到皇帝放开了她的手腕,改为轻轻的拉过去,然后在她手心里放下了那枚白子,替她合拢。
“回家吧。”
圣神皇帝所有的打算,在方才那句话里,都放下了。
哪怕在酒意中,她依旧清醒:“回无有风雪的故园去吧。”
其实她今日的醉酒,以及方才她讲给姜握的,非要说她是被‘贬下凡间’的鹤,其实,何尝不是一种自我的暗示。
如果她的故乡不够好,如果她的到来,是因为故乡不肯容下她……
可惜终究不是这样的。
那么。
回家去吧。
“你放心,朕会始终是个好皇帝。”
“朕在一日,上阳宫学校也好,城建署也好,这满朝女官也好,都会如旧。”
见姜握动了动唇,圣神皇帝也不等她开口,只是自顾自继续道:“你也放心,朕说的这个‘朕在一日’,也不是颓丧之语,朕依旧会如从前一般保重自身,以期长寿。”
“甚至比你在的时候,会更重保养。”
“毕竟,曜初还太年轻了。”
若姜握不在这里,她反而要撑得更久一些。
莫要让这一世心血,昙花一现付之东流。
到底是酒意渐重,圣神皇帝觉得头痛。她按了按额头道:“朕也不会再饮酒了。”
既可能伤身,又会失去清醒。
若她不在,圣神皇帝想,她一定要自己保持清醒。
能放心醉去睡去的日子,是因为身边有能安心托底的人。圣神皇帝忽然想到,曾经有一日她累极了,把朱笔交给了姜握,自己就那么不管不顾睡了一觉。
因她醒着就与自己醒着是一样的。
自登基以来,她更能体会到那句做皇帝‘战战兢兢,如临渊驾朽’,既然是驾着腐朽的马车走在山崖之上,如何能稍有懈怠?稍有疏忽就可能车毁人亡。
想要歇歇的话,只能把缰绳交给信重之人。
可自今日起,她当孤身一人,临渊驾朽。
圣神皇帝久久凝望她,见她鹤氅的绦子系的乱七八糟,就又想起她那简直是‘七零八落’的荷包,和从来都是五根彩线一缠就算是‘长命缕’端午彩绳。
看来她的家乡,并不会要求女子都要做什么‘女红纺织。’
至此,圣神皇帝都不免替姜握庆幸,还好她是落在了掖庭,且是落在了宫正司,这若是落在寻常人家,亦或是一点差错落在了‘尚衣局’,岂不是要挨许多饿?当年她们在掖庭时就听过,尚衣局的姑姑有的打骂,有的就罚做不好针线的小宫女饿着。
如今,宫女都能读书识字,擅长针线女工不擅读书的宫女,自然还留在尚衣局的,但若有擅读书的宫女,自行考出来就是。
再不必非要留在那里,挨打挨饿了。
但这与她的家乡,必然还是不同的。
圣神皇帝伸出手,解开鹤氅的绦子又替她重新系了一遍,打成规整而劳稳的花结。
代马依风。
鹤归华表。
她温声道:“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