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今岁落雪颇晚。
十一月里的时候,还在下淅沥的雨夹雪,雪粒子掺在雨水中,还未及地面就化了。
直到进了腊月,才痛痛快快下了第一场雪。
然而进入腊月,对上阳宫各校的学生来说,就将要迎来第一场大考:年前季考。
因季考后就要放年假了,也就是说,考好了就可以快快乐乐过个年了。
考不好……就不只是过年心情不好的问题了,若是不及格,来年还要补考。
尤其是对【高等学校】和【军事学校】的学生们来说更要紧。毕竟他们可多是在朝为官的官员。
从学校的建立到开学典礼到这近三月来的运行,满朝文武都看的出来陛下和大司徒对办学的重视和布局之长远。
那么这新年前的第一次大考,成绩单必然要呈于御前的。
排名的先后其实是不由人的:人人都在用功,但人与人的天赋有差异,再者学习的快慢也有差,比如说文学院杂文科(诗词歌赋科,因圣神皇帝下旨,贡举加试杂文,故有此称),大家一样写诗写文,但写完后彼此一交流——
许多人表示:看看王勃等几人的诗文,有点想要自闭退学。
而且他们写的好轻松,简直是挥笔而成,看的人心梗。
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此各学院内每回考试,排名总是有先有后的,学子们只能说尽力而为。故而排名靠后也就罢了。但若是明晃晃考个不及格,被写在红签签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不及格的是成绩吗?那是断绝的仕途啊!
*
尚善坊。
杜宅。
杜审言正在挑灯夜读。
他倒不是担心不及格,他是在争取第一名——
杜审言是如此想的:我当年可是给出任巡按使的大司徒,做过正儿八经随行的书令史。
若是在【历史学院】的季考中考不到第一名,如何面对大司徒?
“郎君歇歇吧。”门被轻轻推开,是杜审言的夫人薛菱。
“考个第二名也挺好的。”
杜审言确实有点累了,原本都准备放下书了,听到‘第二名’后又拿起来了。
薛菱见此笑道:“毕竟是裴相的女儿,自然不同凡响。”
没错,跟杜审言竞争历史学院第一名的,正是裴行俭的长女,裴韫。
薛菱也读书认字,随手拿起案上的【历史学院】教材,翻着道:“郎君夜里看书,仔细眼睛吧!不如你别看了,我考考你?”
杜审言也就点头。
薛菱翻到看起来最重要,最长的一段文字:“背一背《诸司应送史馆事例》三十二条准则吧。”
史馆,顾名思义,乃专门修史的署衙。
而这《诸司应送史馆事例》就是大司徒重新修订过的,关于京内外各署衙报送史馆公文的具体规定。
何为修史?自然不是坐在屋里自己编。
尤其是修本朝国史,是要拿到实际的材料,保证事实的。
京城与各州县的衙门需要按照规定,将档案资料交送史馆,用以积累一手的文献资料以备修史。
比如“蕃夷入寇之军情、战报、檄文等,由兵部按月录状报送。”这是规定把每一场战事都准确实时详尽记录下来。
再比如,薛菱就见其中一条,很符合圣神皇帝与大司徒提过的‘技科’的重要性:“凡有硕学新技、格致之士、由各州县及官员立时报送。”
后面还有备注,需要核实详情以奏,有县、州两级官员的押字印章。若情形属实,且新技于国、民有助益,譬如‘改良耕具’‘得育良种’等,亦计入当地官员的考功,当然若有虚报查出,则计过失。
薛菱见了不由点点头:也是,那改造织机的女娘黄棉棉,是因家在洛阳城附近,而被得知登于报纸。
而国家国土如此广袤辽阔,十道三百六十州,想必多有遗珠。
不过,薛菱提问过‘三十二条’后,杜审言却没有回答。
他只是笑道:“这三十二条规定啊,我早都倒背如流了。不止我,你随便去历史学院抓一个,做梦也能背出来。”
杜审言听夫人这么‘提问’,不由笑道:“我们不这样考。”
他倒过来考起了薛菱:“上旬的口试,我们是这样考的——若毗邻两县同时上报同样的‘新技’,该如何核准?”
杜审言原以为这个题会难倒夫人。毕竟,其中具体的规定流程颇为复杂,且需要多署衙合作。
谁料就见薛菱笑道:“这还不简单——交给狄尚书料理就是了。他之前在大理寺多年,从无错判之事。”
杜审言先是一怔,然后不由笑道:“夫人大才!”
这自然是玩笑取巧之话。
不过,薛菱也就大致明白了,他们的考试确实考的很灵活。
而杜审言听完夫人的回答,笑过后想了想道:“对了,你上次与我说,等孩子再大一点,也想去考考出版署的女官试试,我觉得不太妥当……”
薛菱不由放下了书,蹙眉道:“怎么,难道我不能出门?不能做官?”
杜审言见此,连忙道:“不是,不是。”
他解释道:“我是说,与其去考出版署,你不如去试试女校?今岁是女校第一次办学,收的学生并不多,将来必要扩招的——你看那上阳宫女校的占地多大就可知了。”
“学生要扩招,老师自然也是缺的。”
“我替你打听过了,去女校有一桩额外的好处:老师不是全天都有课,闲了的时候,就可以去高等学校选自己想听的课旁听。”
“你若是想做官,就先到各学院去听一听看一看再定夺——说不得你更擅长旁的署衙呢?又不是从前,想做女官非得去考出版署和城建署。”
薛菱笑道:“这倒是。”
而杜审言如此认真进修争取第一名,同时亦为夫人的前程考虑,也是有榜样在前的。
此时杜审言就对薛菱道:“看看裴相家,什么叫满门朱紫。”
原本说起满门朱紫,多是指一家子从祖到孙,历代都是做大官的。可裴相家不同,那才是真正的‘满门’,连夫人和女儿们也都各居要职。
比如跟杜审言竞争第一名的,裴行俭的长女裴韫。
说来,今岁镇国安定公主的心思大多放在女校上,这出版署基本就交给裴韫、裴宁两位了。
这也算是论功行赏——因女校的建立,裴宁出力也很多:她为安定公主出谋献策,麻利献上自己亲爹,让裴行俭写信给裴氏各枝各房,很是挖了几个裴氏的小娘子来做老师。
于是今岁,这姐妹俩没有同时考高等学校。
为防出版署内的公务忙不过来,更愿意料理庶务的裴宁,就让姐姐先去进修专业了。而裴韫不但主修历史学,也兼考了新闻学。
于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将来,这两姐妹很可能会做到出版署署令的位置。
两署位同九寺官职,一把手可是从三品官——那裴家只怕又要多一个紫袍官员。
想想,真是令人羡慕啊。
杜审言就笑道:“只盼待来日,我与夫人也能在常朝上相见才好。”
哪怕做不到裴相夫妻那般,双双着紫,但能同时上常朝,也就是位列五品以上的官员。
这就是杜审言的人生目标了。
*
临睡前,杜审言和薛菱还去看了一眼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