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秋风乍起时节。
说来也巧,就在文成料理完吐蕃求和事,将最后一封相关奏疏报回京城的当日,刘仁轨也自辽东回到了长安。
得知这个消息,王神玉就直接找到尚书省署衙来,对姜沃道:“既如此,你今日便可回中书省来了。”
好好一个中书省宰相,总借调外部算怎么回事?
其实自打裴行俭从突厥回来,王神玉就去跟天后申请来着,让小裴自己干吧,他没问题的!
结果被驳回了:毕竟战时,比起中书省,还是下辖六部的尚书省公务繁多,需要两位宰相通力合作。
天后一言做出决断,依旧把姜沃留在了尚书省。裴行俭大大松口气,王神玉郁郁而归。
但这会子,刘仁轨也回来了,可再不能借调了!
裴行俭还在旁试图挽留一下道:“刘相刚回来,总得歇两日……”
王神玉摆手打断:“我便不如姜相般能掐会算,卦万里之外事。但刘仁轨的举动,我还是能猜到的——待明日面圣回过辽东事后,他必然会直接过署衙来,当即开始料理公务。”
歇着,刘仁轨知道什么叫歇着吗?
王神玉曾私下跟姜沃吐槽道:他怀疑刘仁轨夜里都睁着眼,曹操是好‘梦中杀人’,刘仁轨可能是好‘梦中写公文’。
裴行俭听王神玉如此说,也语塞了:不得不说,很有道理。
而姜沃一贯喜欢坐在窗边的,此时边望向庭院中边笑道:“不用等到明日了。”
只见院门口出现了一道紫袍身影,走的那叫一个虎虎生风长驱直入,正是自辽东归来的刘仁轨!
王神玉和裴行俭闻言也立刻集合到窗口看——
以至于刘仁轨走到台阶下,就注意到大唐的三个宰相,像是三只蹲在窗口等人回家的猫一样,一起好奇地盯着他,还对他招手表示欢迎。
刘仁轨不由止步,先是忍不住露出笑意,之后又很快肃容。
他迅速拿出尚书左仆射的气势挨个点名,然后发出灵魂拷问:“明明是多事之秋,你们怎么都闲着在窗口看风景?”
可见觉悟还是不够到位,公务还是不够繁忙啊。
听刘相如此说,窗口处的三道人影登时作鸟兽散。
*
刘仁轨进门后,就迫不及待抓住几位(来不及溜走的)同僚,问起这大半年来,大唐与吐蕃战事的详情,以及这一个多月来的和谈进展。
提问如连珠炮。
姜沃默默给他数着,果然是武将哎,肺活量真好,刘相接连抛出几十个问题,中间都没换几口气。
问完后,刘仁轨就炯炯有神盯着眼前三人,等他们回答。说来,要是时间能倒退,或是人有前后眼,刘仁轨想:他当时一定不会跟裴行俭争什么去平定东夷!这一漂洋过海,错过了太多!
他为宰辅,哪怕在海外,朝中大事当然也会传信与他。
但远隔重洋,刘仁轨能看到的文书到底有限,加之吐蕃的战事又一波三折,后期更是吐蕃内乱到群魔乱舞,令人瞠目。
长安城这边能得到吐蕃的实况详细转播,尚且觉得震惊。何况刘仁轨那边只能收到些简报。
他就仿佛只看了一篇摘要,却看不到详细正文的人一般,实在是抓心挠肝。因此才回来第一日,回家换了朝服,就直奔皇城来了。
裴行俭刚要按照刘相的问题,一一汇报吐蕃事宜,就被王神玉打断:“守约,先别告诉他。”
刘仁轨震惊:“王相这是何意?!”
面对刘仁轨的不满,王神玉依旧风雅从容,摇头道:“刘相,看你这个人啊。急,又急。”
刘仁轨深吸一口气。
为怕好容易回来的刘相被王神玉气出毛病来,姜沃连忙把话接过来,她倒是知道王神玉的心思——
姜沃解释的语速都比以往快了一点:“刘相欲知西域战事详情,我们也想知道辽东之事具体如何。与其就站在这说,不如再叫上辛侍中去议事堂,咱们一起把这大半年来,东西两边的战事从头到尾复盘理顺一遍如何?”
随着姜沃话音落下,王神玉满意点头:“知我者,姜相也。”
刘仁轨颔首:“好。”
确实已大半年未有,三省宰辅能聚齐的议事会了。
然后催促道:“那快点叫人去门下省请辛侍中。”
*
议事厅内有一张硕大的圆桌—
—倒不是为了彰显宰相们的身份才用如此大桌,而是寻常圆桌堆不开那么些公文。
此时案上就各色文书累累。
几位宰相身后侧,还各坐了一个侍郎,专门整理今日的会议记录。姜沃稍微回头,就能看到坐在自己身后的刘祎之磨了满满一砚台墨。
议事会前,还有一个小插曲。
刘仁轨见辛侍中拿起一封公文前,先非常珍惜取出一方扁扁的木匣,然后拿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架在了自己鼻梁上。
再转头,见王神玉和裴行俭也有,越发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