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帝后给太子安排的‘朝政’?
文成心下大安:自太子及冠后,尤其是定下大婚日期后,她一直有个担忧,成年并且成家的太子,要开始正式监国,而天后则要退回后宫。
她对太子是没怎么直接接触过的,只有典仪上见过,彼此见过礼。
但……只看姜沃离朝这件事,文成心中就认定,也不必再怎么直接接触太子了。
而若是太子监国,只怕她这个安西招慰使也别做了,更是别想在吐谷浑练兵,收拾收拾回京老老实实去做闭门公主吧。
如今看来,太子被‘尊奉’到礼部去漫长的修礼法去了,显然虽入朝,但不会真正‘理政’。
文成顿时觉得外头天阔云高。
这两年的担忧尽数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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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紫宸宫。
晋阳公主与皇帝对坐于榻上。
皇帝昨日听闻妹妹回京后,颇为诧异,今日一见就问道:“炎天暑热,盛夏之时,你何苦赶路回来?”
晋阳公主道:“我先是收到了新城的信,道礼部要论‘公主出降典仪’……我想这必不是皇兄之意,又想着天后也不至于如此,不免有些疑惑。”新城公主在天后跟前发脾气是一回事,但在给姐姐的书信上并没有抱怨太子的不是。
“再加上,师父处也见到了京里派去的宦官,道‘陛下想配重一些的止疼药’。我放心不下皇兄,不得不回来看看。”
听晋阳这么说,皇帝不免更加黯然。
如果说对新城,皇帝是对幼妹的血缘疼爱,那么晋阳,才是在母亲去后,与皇帝一同长大的兄妹,情分最深。
皇帝还记得,少时自己得了父皇敕令,要开始离开立政殿去上朝。晋阳每日都依依不舍送自己到虔化门,还去问过父皇:“兄今与百僚同列,将不得在内耶?”很是不舍。[2]
结果晋阳这一问,不但把自己问哭了,还把父皇问的为之落泪。
当时得知此事的朝臣们俱是:……
不知道的以为晋王要去万里之外的边疆了呢!
只是去上个朝而已啊陛下、公主!
尤其是陛下,公主是自此白日见不到兄长,年幼眷眷不舍也罢了,您却是天子,要带着儿子去上朝啊陛下!
到底在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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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兄妹如此情分,皇帝想到差点让礼部议‘公主出降礼’,他不免更歉然。
晋阳劝慰道:“皇兄不必如此,这些年我能天南海北的去,能跟着师父学医,都是皇兄宽纵,万事都由着我。”
“皇兄……未有一分辜负过父皇的嘱托。”先帝已然仙逝多年,若是在朝上或是与旁的朝臣提起,皇帝都已然能够自持心境。
但此时兄妹两人对坐,不免想起幼年一同在父皇膝下的岁月,眼圈俱是一红。
皇帝除了眼睛酸涩,更是心酸——
父皇的嘱托他没有辜负,同胞兄长和姊妹们他都照顾的很好(皇帝毫无心理负担的直接遗忘掉魏王李泰),那么,他的继承人,能照顾好他在意的人吗?
他这些日子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事,为未来朝堂之局做了许多新的打算。
可终究实施哪些,他还没有最终定下来。
正好晋阳回来了。
皇帝略摆摆手,程望山就眼明心亮地带着所有宫人都退了下去。
“明达,旁观者清,朕与天后看自家孩子们难免是……只怕不如你们这些做姑母的看得清楚。”
“只是长乐皇姐她们都有子女,许多话不便说。”因诸位公主的子女,各有更玩的来的皇子公主,譬如城阳公主的次子就跟周王李显一起斗鸡被皇帝罚过,新城公主的女儿则打小跟安定常见,如今也常一起办诗会。
所以其余公主对东宫,对诸王,反而不好发表什么意见。
皇帝按了按额头,对晋阳道:“你与我说说这些孩子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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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省。
原本该写‘修丧仪事颁行天下’大诏令的王神玉,正在优哉游哉跟姜沃聊天。
虽说朝上,天后是令姜相起‘为母齐衰三年’的诏令。但除了一道简意赅的诏令外,还是得有一封文辞优美引经据典的大诏,颁示于朝,留存于档。
这当然就还是王神玉来写。
不过,因不在帝后跟前,王神玉就很痛快地甩给了下面的侍郎来写,还不是他的直属手下(毕竟他的下属要替他干太多的活)——王神玉是来寻姜沃的时候,看到刘祎之在,就很愉快点道:“那道天后吩咐的大诏,你来写,我来改。”
刘祎之惊喜交加,觉得‘备受领导重用’,立刻认真到虔诚地奋笔疾书起来。
姜沃:……真实在啊。
王神玉边端着自己的杯子喝消暑茶,边跟姜沃闲聊。
聊得就是最近热门话题礼法。
在听到姜沃刻薄了一句:“也不是说古之礼法全然不对,但礼部有些礼官专门干那种‘取其精华,合成糟粕’的事儿。”,把王神玉笑得险些呛到。
笑过后,王神玉把话题引向了他很关注的一件事——
“说来,礼法中确有精华,那‘五十而不仕’,其实就该三省六部好好议一议,敲定个章程。”最好按照周礼定下规制,让他合理合法致仕走人。
姜沃早猜到王神玉会为此而来,笑眯眯取出准备好的两张纸。
“王相,要不说这古之礼法众说纷纭,难有定论呢。”
“周朝之礼,是有一种礼教提及‘五十而不仕’。但还有一种说法啊,是为官者‘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九十者,天子欲有问焉,则就其室。”[3]
王神玉脸色骤变。
姜沃笑容愈明亮,按这礼法便是:官员七十可以拄杖在路上行走,八十岁可以拄着拐杖上朝,当然九十岁就可以半退休了——天子有事儿要问,会打发人去家里垂问。
“王相确定要让三省六部议一议‘致仕’问题?”
王神玉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