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他来做这个和事佬吧!
若是东宫跟姜侯(察帝后之意,估计即将还是姜相)能够冰释前嫌,岂不是两好?
裴居道很快将自己的来意娓娓道来。
自然,他不会说的这么直白,用的全都是官场上的言辞,是他琢磨了好几日的。保证既能传达自己的意思,又不至于被人抓住话柄。
虽然隐晦了些,但裴居道相信以姜侯的政治智慧,曾经做官的履历,肯定能听懂。
果然,姜侯听懂了。
只是裴居道没想到,姜侯回答的很直白:“裴将军之意,我已然清楚。只是……”
裴居道对上姜侯视线时,明明是军中出身的他,竟然下意识有点想要回避——
似是秋水明定之眸,但细看,才发现这不是一泓柔和秋水,而是带着秋水寒光之宝剑。
裴居道就听姜侯直言问道:“是东宫殿下请裴将军来说此言的吗?”
这……
裴居道哑然半晌。
姜沃了然:裴居道的不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
看来不是太子请岳父来示好的,她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原来是裴将军自己想做和事佬。
崔朝见此,便倾了一盏新茶递到她手上。
姜沃接过来,都有点无语了——
真的,不是她看不起人,而是裴将军的话,做替太子转达心意的人是够了,但主动做和事佬,是真不够啊。
何为和事佬?首先得是个‘佬’才行啊!
才能够有身份有面子,明为调和、实为压制两边,能够让双方都退一步,各自吃点亏也各自认了,以和为贵。
如今能在东宫与宰相之间做和事佬的……只有太子的生父,绝不是太子的岳父。
裴居道见崔少卿递茶,而姜侯端茶,显然是送客之意。
不能再哑然,连忙道:“东宫殿下必亦是此心!”
姜沃点头,然后继续喝茶。
裴居道见姜侯似乎意兴阑珊,犹豫再三,想着入京后人多眼杂,以他的身份只怕不宜再与姜侯密谈。
到底还是把剩下半篇腹稿也说了。
而姜沃听完后也更加叹为观止:原来以为裴将军只是来做和事佬的,合着不是,还是来给她布置任务的。
只听裴居道开口:“姜侯与东宫之间原无嫌隙,君臣相得,无奈从前屡有小人借太子之名作祟,甚至更有流言纷纷道姜侯因病乞归出京巡察,竟与东宫有关。”
“实在伤了殿下与姜侯的名声。”
“姜侯离京三年,太子殿下也久有挂念之意。检田括户政令之后,殿下也曾于二圣前称赞姜侯之功。”
裴居道夸夸后,又小心谨慎试探道:“只是下官浅见,太子殿下到底是储君,我等皆为臣子。”
“朝臣皆钦佩姜侯为官多年,从不失‘尽心竭节、明达虔恭’。如今殿下大婚在即,若是姜侯愿于朝上正言,殿下必感铭于心。自此,不但将从前浮尘杂事尽数摈去,更断绝外头那些小人之恶语流言。”
“此乃两全之意。下官亦必将姜侯之诚转达东宫殿下。”
哦。
姜沃懂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裴将军希望她主动迈出跟东宫和解示好(或者说请罪弥补)的第一步——由她上书请太子入朝理政。
姜沃心底毫无波澜,甚至还真诚地说出了两个字:“多谢。”
之后便以帕掩口咳嗽了两声。
崔朝微微蹙眉道:“自蜀地启程至今,咳了一路了,喝了药也不见好,待回宫禀过二圣,请尚药局再细瞧瞧吧。”
说着递上了第二杯茶。
一听姜侯都咳了好几个月了,哪里能再多开口讲话。
裴居道只有告退,请姜侯休息。
而他离开院子后,琢磨了好一会儿整场谈话,越琢磨越觉得不愧是做过宰相的人,真是一会儿直言不讳,一会儿云山雾罩,让人摸不着脉络。
最后那句‘多谢’,到底是应了还是没有?
他琢磨到都头疼了才放弃预测姜侯接下来的行为,毕竟姜侯到底肯不肯替太子说话,等她回归朝堂后,很快就分明了。
裴居道开始转过来重新思考自己方才的话:嗯,不错,没什么漏洞。
哪怕崔少卿一字不改说与陛下也无碍。
陛下必也是乐于见到东宫与姜相这位心腹近臣和睦的。
总之,该做的努力他已经做了,终于可以把心思多放在为女儿预备大婚之事上了。
这必是一场盛典!
毕竟上一回太子大婚,都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估计许多礼仪细则都要重新修过。
*
马嵬驿距长安仍有一百余里。
姜沃离了马嵬驿后,也未急着赶路,而是以马车每日二三十里的寻常速度,悠闲回到了久违的长安。
且并未第一时间入城,而是于长安城外暂驻,重新递奏疏入朝。
待到次日——
太子率东宫属臣亲迎巡按使归朝。
这是姜沃时隔三年,再次见到了太子李弘。
说是太子迎巡按使,但自然是臣子要先至城门外立候,等太子出城来。
待太子下了旗首金龙、轮画朱牙的轺车,姜沃整袖上前。
她见礼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行礼至半,被太子扶住:“姜侯此番代天子巡牧,勤著艰虞,实乃体王佐之嘉猷。毋须多礼。”
姜沃再次谢过太子嘉许,又道:“恭请殿下回舆。”
待太子的车驾行走后,姜沃并未上车,她站在巍巍明德门前望了片刻,再次走入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