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报纸——”
登州港口外的驿站,连空气中都带着些海风的味道。
姜沃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份《大唐杂报》在对着日光看。
说来,史册上第一份有记录的‘报纸’,也是出自唐朝:《开元杂报》。
还曾有文人写过《读开元杂报》文作为记录。
杂报上多记载朝廷公开的政令以及帝王和百官之事。譬如‘某日皇帝亲耕藉田’;‘某日百僚行大射礼于安福楼南。’等朝堂大事。。
甚至还有‘某日宣政门宰相与百僚廷争一刻罢’,这种类似于朝臣八卦的事条。[1]
而之所以称为杂报,也是为了跟京中发往各地署衙官邸的公文报区分。发给官员的邸报,自然不面向百姓公开。
但《杂报》又不一样,私家也可抄写、传播。
“虽说如今每旬的杂报,能到各州的数量还很少。”依旧是大大的供不应求。“不过,比我想的已经好多了。”
与旁人拿到报纸后,第一时间去看报纸上的内容不同,姜沃的第一反应是来到窗边,对着阳光先去看纸的质地、油墨的晕染、字迹的清晰程度等报纸本身的质量问题。
崔朝在她身后不由一笑。
一份报纸被她看出了鉴宝的感觉。
“你也来看看,比两年多前滕王阁之上的第一份试印报纸,大不相同了。”
崔朝闻言,也走到窗前,两人一起站在日光下。
他细细看过,又伸手捻了捻,点头道:“是,似乎纸就不一样了。”
见到这份报纸,崔朝不由想起两年前的洪州事。
时间过得真快啊。
*
那日滕王阁宴后,滕王李元婴又来抱怨了一通,还拉着崔朝给评理:“崔少卿,你说说,姜侯这是开宴为我送行吗?这分明是借着我开诗会啊。”
“还说要将今日之事今日之诗,用那蜡版印刷术做成第一份报纸(诗刊特辑),试着通过驿站传于各州——”
向来行事放纵的李元婴,难得都有点担心:“那岂不是天下各州都知道我的滕王阁?”
姜沃当时就想安慰他:没关系,反正后世都知道你滕王阁。
而库狄琚离开洪州前,就此事与姜沃讨论了良久。
“我懂姜侯之意了,待报纸运作成熟后,在这上头刊印诗文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可传播‘新闻’。”库狄琚重复着姜沃说过的词。
重复过后,库狄琚觉得这个词很准确——不光使人以闻朝廷政令和动态,更是‘新’政令和动态,故曰新闻。
姜沃颔首道:“是,比如这次检田括户事。虽说江南西道闹得动静不小,但其余道许多州县大约还是一无所知。”
“等日后很该宣传一下,从天后所下之诏,到关于新政令的解读,以及洪州的试点工作。”
哪怕报纸、新闻都是新鲜词汇,但库狄琚便是那种天生具备政治素养的人,而且已经在城建署打磨过几年,更是敏锐。
此时她虽然还未亲身体会过‘话语权’‘舆论战’的重要性与可怕之处,但还是下意识跟姜沃道:“若将来报纸上要阐述政令与朝堂事务,那必得谨慎些,由专人来拟这些文稿才好。”
姜沃也点头:“宁缺毋滥,一开始宁可少一些。”
不过这不是姜沃担心的——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会写公文的官员。从弘文馆到国子监到各署衙,一抓一大把。
倒是……
姜沃拿起第一份印着诗文的报纸:“除了内容外,这纸也好,蜡板也好,油墨也好,都有很多可改进处。所以我才要交给你带回去,由专门的实验人员,继续调配改造吧。”
库狄琚闻言却未一口答应下来,面上露出些沉思的神色。
姜沃也不开口追问,因库狄琚不是那种欲说还休等人发问的性子。她不开口,就是真有什么事儿让她为难犹豫,姜沃就等她自己理清思路。
果然,库狄琚头脑风暴过后,就开口道:“姜侯,这报纸将来若要刊登政令等事,是不是跟城建署分开比较好?”
毕竟,城建署到现在为止,都算个专业的生产部门,是从来不涉及政治的。
若是跟‘报纸’事牵扯多了……
“只怕又有朝臣会借此,让城建署归于六部。”
她说完后,就见与她对坐的姜侯笑了。库狄琚就明白:“咱们又想到一处去了?”
姜沃也觉得跟库狄琚讨论正事,真是心旷神怡。
她拿出了自己的简单规划书——大唐第一家出版署。
且初步下设三个部门:报社,专门管着报纸的选稿和刊印;出版社,专门管着书刊文集的汇编;印刷技术社,顾名思义,为前两者提供技术支持。
库狄琚看着这个很简单的框架图。
说来,这出版署现在还只是一个概念,署衙、人员通通没有,只有这么薄薄的一张‘规划书’。
然库狄琚心中却有种模糊的直觉:这将来,会是个很大也很重要的署衙,甚至,比她现在想的还要重要。
哪怕此时很多人对此并不以为意,基本都把这‘蜡版印刷’当成姜侯之前改进矿灯之事一样——
虽然是件好事,但跟他们关系似乎也不太大(除了家里有矿的人),顶多感慨一下:姜侯喜好果然与众不同。
尤其姜侯是在一场诗会上公布了这个想法,而她的第一份报纸,又是‘诗刊特辑。’
于是在座赴宴之人,以及后来听说这件事的诸多人,只怕都以为,姜侯只是爱诗文,故而费心改此印刷术,想要所见精彩诗文,传于大唐各地。
哪怕库狄琚,在姜沃跟她提出‘报纸’‘新闻’等概念前,也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