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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不但要蜡烛两头烧,应付这两位性情完全不同的宰相,还要充当灭火队员。
就在前几日,刘相查到北衙军伍中有贪墨军费一事。
也是巧了,涉罪人正好就有王神玉一系的晚辈,按照世家谱牒来算,是王神玉的隔房堂侄。
于是议事会上,刘仁轨不免又提起王神玉治家治下事。
王神玉也烦的要命,王家在京中这么多房,他连这些晚辈的脸都认不过来。偏生他现在是宰相,王家出点什么事儿,他都要负点连带责任。
他是最烦给蠢人背锅的,已经将那一房削了一遍了。
而听刘仁轨提起这件事来,王神玉干脆道:“按律家人犯事连坐,那刘相上奏疏吧,免了我的宰相位。”
反正赈灾事也都诸事安排到人了,换一个人来总任,也不至于掉到地上。
他也想立刻致仕好不好。
偏生刘仁轨也已经摸清了王神玉的性格,知道他的痛处——于是刘仁轨确实上奏疏给王相请罚了,但并不是让王神玉连坐降职。
相反,刘仁轨在天后面前道:“臣与王相素来不睦,人尽皆知。此番北衙贪墨军需事,涉及王相晚辈,若依旧是臣一人独断,难免失于公允。不如让王相共监理此案。”
天后允准。
刘仁轨这是逼着王神玉不得不加班,一起处置这一场军伍贪墨事。
而以刘仁轨的经验,从查这一桩贪墨起,又顺藤摸瓜牵出了好几桩,依旧让‘王相’同审,且为辅。
于是已经连着好几天了,王神玉只得坐在兵部加班,没法如以往到点就离开署衙(刘仁轨是没有按点下班概念的)。
果然这比上书弹劾王神玉让他降职,还让他痛苦百倍。
而王神玉既然在兵部加班,他本来的工作,就也转移了一部分……到裴行俭身上。
裴行俭再次飞来横祸无辜被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很多时候,裴行俭都内心苍凉想:他这双眼睛已经见过太多,不会有什么事儿让他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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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尚书院中。
裴行俭听到裴炎进门,从案后抬头,带着深潭一样的平静:“又有什么事儿?”
如今已经做了吏部侍郎的裴炎,见到上峰如此,也觉得心有戚戚焉。
于是他很快递上一封厚厚的书信安慰道:“裴尚书安心,并无大事。”
“只是姜侯的飞表到了——方才我正好在紫宸宫回天后话,天后便令我将这一封带给尚书。”
既然都启用了飞表传奏,需用此人力,姜沃也就主打一个不浪费。
故而每回除了给帝后的奏报,姜沃也会令飞表使再带一些旁的信件:比如姜沃写给曜初的信函,太平写给父皇母后的家书,再有就是她带给王相、裴尚书等同僚的信件了,也都一并飞传回京。
每次都塞的满满当当。
听裴炎说,不是朝中又有什么事,而是姜侯的信到了,裴行俭的神色不由松动了一二:也好,先从案牍劳形中解脱片刻,看看姜侯的信函,缓一缓心情。
看这封信的厚度,应该又有很多诗稿吧。
裴行俭先对着窗外日头,看了一下封口处的姜侯官印是否完整,然后才取过小刀,仔细划开信封。
按大约行程与上封信的地点来算,姜侯此时应该到了江南西道见到孙神医了吧。
正好可以好生养养病,闲游山水之间。
裴行俭这样想着,看到了这封信。
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熟悉的字迹在裴行俭眼前一行行滚动着:
“……地有侵占,户有流亡,旋被兼并,自此成弊……”
“滕王乃皇室宗亲,忠义举告,既接此状,巡按使代天巡牧,不得不查。”
“民亦多有告举。”
“而当地士族簪缨,各州县不能辖之。”
“我已奏告于天后。”
“守约可于朝中留心择选熟知庶务之朝臣,可往江南西道巡按人邑,重整户籍田亩……”
裴行俭:我错了。还是有事情能让我惊讶的——原本应该在江南西道好好养病的姜侯,竟然接到了滕王的举告(裴行俭看了好几遍,这才敢确定自己没看错,姜侯写的确实是滕王)。
且欲行‘检田括户’之大事!
裴行俭捏着手里的信函,觉得这一刻,他似乎是顿悟了——
原来在朝中的宰相不是最能生事的。
离开朝堂的宰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