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
说来,曜初如此沉声一唤,别说太平了,连姜沃都下意识想站的端正一点——回想起了被家长连名带姓一字一顿称呼的恐惧。
就差一个‘三、二、一’了。
*
其实在曜初解决拦路虎之前,还有个路过就被创到的倒霉蛋。
且说太平躺在她的殿门口不起来,与她住对过的殷王李旦倒是乖乖的,除了向长辈问好什么话也没说。
但闻声而来的周王李显就不是了。
他原就是十处敲锣,十一处有他的性子,见太平闹着要跟随姜姨母出行,而且父皇母后明显有点没法子,李显就也想来搭个顺风车,跟着出京玩玩。
然而皇帝对皇子,绝没有对女儿的耐心。
李显都没躺下,才站在门口说了句:“父皇,我也想……”就被皇帝勒令去抄二十遍《孝经》,抄完之前不用出门了。
虽说孝经只有两千来个字,但抄二十遍对李显来说,已经是一项极为浩大的工程了。
见李显垂头丧气而去,姜沃突然想到了那句:路过的小狗都被打了一巴掌。
直到曜初出现。
曜初有一兄两弟,但妹妹只有太平一个,待她自然不同。而媚娘这些年主外,更是曜初素日带妹妹多一点。
“李令月。”曜初走近后,又叫了一遍太平的大名,然后道:“坐起来,我跟你好好说话。”
姜沃就见太平方才那一往无前,坚决‘躺定石砖,扎根基层’的气势慢慢暗弱下去。
然后乖乖坐了起来。
曜初蹲下身来,跟太平对视。
“令月。”
“我已经与你说过了,姨母出门,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是代天巡视、黜陟官员、访查民情。”
“带着你一个,只怕还要多带二十个人保护你,岂不是添乱?”
太平便反驳道:“可是婉儿与我一般大,怎么就能随姨母去呢?”
姜沃觉得出婉儿在自己身侧,靠的更紧了。姜沃安抚地拍一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无事,不会有人把太平的行径怪在她身上。
听曜初这话,看太平这一身齐全的行头——哪怕今日婉儿不来与她道别,只有姜沃自己进宫,太平也得躺下,甚至可能直接躺大门口去。
她这‘碰瓷’的主意,估计从听说姜沃要离京就准备好了。
曜初听太平如此问,就很冷静指了指妹妹的碰瓷装备:“你如此躺在地上,谁说都不听,父皇母后都拿你没法子,谁敢带你出门呢?若是到了外头,姨母该去哪一处巡查,你不想去,也躺在地上不走怎么办?”
“我若是姨母,哪怕原来愿意带你去,但见你这般放赖威胁后,也就不肯再带你了。”
而曜初接下来的话,姜沃听得很耳熟。
只听曜初道:“令月,这一年多,你不是常要文成姑姑给你讲吐蕃的故事吗?又问文成姑姑要了两个女卫。姑姑怎么说来着?好的兵士要服从命令,听于指挥,才能打胜仗。”
“姨母这次去做巡按使,也是去‘打仗’的,那怎么会愿意带你这种将士呢?”
姜沃:嗯,好红的语录。
而帝后虽然觉得这几句话有些直白,但因为这两年饱受‘不听指挥’长子的折磨,听曜初这几句教导妹妹的话,就很入耳了。
不由欣慰点头。
只见太平想了一会儿,然后坐在她的毛茸茸大氅上,牵袖相告:“那姐姐,我听从指挥。”
帝后均松口气:好了,有一个省心的孩子也不错了。
然而很快,在场的几位长辈,就听曜初又对妹妹道:“你这脾气急起来如烈火一样,也只有我说,你才听了。”
曜初转头,望向父母,柔和的杏眼里全然是仰望和孺慕的弧光:“父皇母后,那我带着令月一起跟姨母去好不好,我可以照顾她,也能管住她。”
帝后:……好家伙,在这里等着呢。
唯有姜沃猜到了,只是含笑。
*
其实姜沃辞官的那一日,就曾与皇帝说过,如果放心,可以让曜初跟她出门走一走。
她跟曜初还不一样。
姜沃前世是真正的普罗大众芸芸众生,而媚娘也是从宫外而来,年少时吃过苦,当年在掖庭的时候,与姜沃说起外头的常平仓、粮米铺子掺杂新米陈米勾当,都是很清楚的。
但曜初,对真正的民间门事,了解未必少(姜沃也有在按指南教导,也拿户部的奏疏给曜初看过),但她真正见过的太少了。
类比起来,就像是现代的孩子,很多都只从彩印的课本上,见过农民春耕秋收的照片一样。
知道有这么回事,但从未体验过。
姜沃对曜初的期许,自是比对自己还高。
更想她多见一见,体会一二。
但姜沃知道,帝后,尤其是皇帝,只怕不能允许自己带着曜初山南海北的到处去。
不过……
姜沃向来是熟练运用开窗理论的人,曜初亦然。
果然,在曜初提出‘过分要求’,要跟着姜沃甚至带着太平一起,走遍大唐十道后,皇帝十分拒绝。
但姜沃再说起:“陛下,臣会先就近去看看关中的几处灌渠。”备旱的重要一项就是检修水利,能够引河渠灌溉干涸的农田。
姜沃规划了路线——既然要做巡按使,不如就先去看看郑国渠、六辅渠等灌渠,抽检一下工部的水利工程做的如何。
京中的备旱计划做的再好,修出来的灌渠不能用,也是白搭。
“臣知道陛下不放心公主们远行,但若是就在关中呢?不过几日,陛下也可派亲卫扈从,如何?”
皇帝想了想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