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静静环着她。
半晌后,她才听婉儿忽然开口道:“师父这几日才高兴些。”
姜沃闻言低头,正对上婉儿仰起头来看她,略显昏暗的马车中,婉儿的眼睛带着一层薄薄水光的亮:“师父虽然不说,但婉儿看得出,师父前些日子总是很难过。”
“听公主说起,皇后有时也会如此。”
姜沃知道婉儿说起的公主,一定是太平。若是曜初,她会称呼安定公主。
果然婉儿道:“公主与我说,要是我们快些长大就好了,像安定公主一样。”
婉儿说完后,就见师父笑了,容采如玉,神色安心畅意。
她的手轻轻捏了下自己的腮,有一点微微的刺痛——师父常年握笔,略有薄茧。
“婉儿,你们可以慢一点,但要好好的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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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大朝会。
二圣当朝下诏,定下公主可置幕府典制。
又命吏部、礼部、宗人府一同议定具体官职、属僚数目、俸禄等细章。
姜沃听到俸禄的时候,下意识微不可见侧首,看了一眼身后的户部辛尚书,嗯,果不其外看到了辛尚书露出了一张苦脸。
只要增加度支,就如同割辛尚书的肉。
皇帝定下六月十五大朝会将此事呈上——因这次大朝会后,就要开始连放十五日的田假了。
黄昏离开皇城前(正式放长假前),姜沃还去了一趟吏部。
只见裴炎还在整理‘公主幕府事’的细则——这位属于卷王,总是想提前完成公务。见到姜沃来才起身道:“姜相。”
“小裴啊,马上就要十五日田假了……”
姜沃原想劝他趁着休沐好好歇歇的,就见裴炎热情高涨道:“姜相放心,家中田亩自有人照管,我每日都来部里当值。”
姜沃:……怎么说呢,小裴这么卷,把她都快比成王神玉了。
而且姜沃眼神很好,她清楚地看到裴行俭原本都要进门了,听到这话又迅速退了出去,显然是怕被牵扯进加班。
姜沃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勉励道:“子隆年轻有志,我甚慰之。”然后也离去了。
唯有裴炎更加振奋地工作(卷)了起来:原本姜相都是只叫他‘小裴’,这还是第一回 郑重称了他的字。
裴炎边奋笔疾书边想:不知今岁考功,他能不能升任正四品吏部侍郎?
算资历和功绩,应当够了吧?
总之一定要先把这次的‘公主置幕府’事办好。
朝臣们多知,安定公主少时多养在姜宅。
裴炎就猜到,姜相一定很重视这回‘公主幕府’事,这可是他走向侍郎的重要一步啊。
什么田假,不用休了!
*
姜沃走出门,果然见裴行俭站在树荫下等她。
大约是怕她问起加班之事,于是先开口道:“听师父说,过几日姜相要与英国公一起去探望师父。”
姜沃点头:去邢国公府探望苏定方大将军之事,她还特意算了个‘宜探病’的日子。这才与英国公提前递了名刺过去。
裴行俭露出些黯然之色。
姜沃见此安慰道:“守约,这个田假,你一天都不要来了,我替你来当值就是了。你多陪一陪苏大将军。”
裴行俭轻轻点头:“好。多谢姜相。”
与英国公的‘战术多病’不同,苏定方大将军是真的反反复复病着,且日益加重。
凌烟阁那一日,苏定方自然是撑着来了。
但撑过典仪看过武舞,谢过圣恩后,次日就又病至卧床不起。
如今孙思邈孙神医在京,邢国公府也已然请过神医了——就算孙神医不在时,李勣大将军也是精通医道,屡屡替苏定方诊脉开方。
可任是什么良医,也都是只能治病,不能治衰老。
两人并肩往宫外走去,裴行俭还提起一事:“对了,师父已经知道是姜相向皇后提起建本朝凌烟阁之事了。”
姜沃疑惑:“不是说好,不与苏大将军说吗?”
裴行俭苦笑:“我哪里瞒得住师父啊。他才对我露出些微此生不入凌烟阁的遗憾,转头二圣就提起凌烟阁之事,再加上姜相为平阳昭公主请命——师父怎么想不透?”
“师父为此还恼我来着。”
“姜相可是为凌烟阁事,在朝上很受了一回攻讦。”
“师父心中总过意不去。”
姜沃摇头:“那实在不与苏大将军相干啊。”李敬玄等人想要写奏疏参她,何止为一事?
裴行俭驻足道:“我这会子出宫便去邢国公府,不如姜相与我同去?”
姜沃点头:“好。”
*
夏日酷热,裴行俭今日上朝也未骑马,而是坐了马车。
姜沃在宫门口与候着她的崔朝说了一声,便上了裴府的马车。
路上,姜沃想起一事,就带着一种往碗里捞人的笑容道:“守约,我记得你有两个女儿。”
她笑眯眯问完,忽然想起,十多年前,她也是这么先下手为强把裴行俭捞到吏部来的。
那给许敬宗郁闷的!
凡见了裴行俭眼神都颇为幽怨。
现在,她又要从裴行俭处捞人了。
裴行俭闻言点头,只是略微带了些遗憾道:“不过两女都已经出阁了。”
他与姜沃和英国公常见,自然听闻姜相见过英国公家小娘子后,很是喜欢,从端午至今已经邀至自家做客两回。
而就在三日前,六部朝臣皆在的例行的大议事会的间门歇,英国公和姜相还当众闲聊起了此事。
当时英国公就笑言道,若非辈分不对(毕竟李敬业在姜相前亦执晚辈礼),姜相也可收个学生。
而姜相则立刻道:收学生何重辈分之差?
随即又笑言:“陛下曾令我向英国公随学请教尚书省事,算来,我也是英国公的学生。这辈分又如何算呢?”
李勣大将军便颔首道:“既如此,就让她带着投师帖与拜师表仪,登姜相门去。”
两位尚书省宰相,就当众把这件事定下了。
自那日起,朝臣中就多有传言:姜相有松口多收弟子之意。
故而此时听姜沃这么问,裴行俭稍稍有些遗憾:他虽然也才过不惑之年,但女儿生的早,都已经出嫁了,且还都随着夫君外放出京,不在长安城内。
姜沃颔首:“我知此事——我都去喝过喜酒的。”
说来,裴行俭不愧是吏部中流砥柱,挑女婿挑的都是人才。
他的长女,许了此时尚名不见经传的新进士苏味道。然姜沃知道,这位将来也是武皇一朝的宰相。
他的次女,许了齐州长史王福畤的次子,即王勃的兄长。
而且,那位苏味道,不光是大唐的宰相。
他的‘苏’还跟‘苏轼’是一个苏字——正是苏轼的祖先。
感慨完裴行俭挑人的精准,姜沃又道:“我是想说,两个小娘子都已经出阁出京无妨,你夫人不是还在京中吗?”[1]
裴行俭:……原来,姜相看上的是我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