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拜访英国公府(2 / 2)

端起面前的消暑饮喝了一口后,李勣忽然提起了贞观年间旧人:“姜相还记得褚遂良和刘洎吗?”

姜沃很快点头:这忘了谁也不能忘了这二位啊。

当年刘洎在永徽年间朝堂上大杀四方,极限一换一,一波带走褚遂良的旧事,姜沃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呢!

唉,那时候她还是太史令,可以在朝堂上欢快吃瓜。

现在这两位还在爱州(越南),一个做刺史,一个做县丞相看两相厌呢。

说来,姜沃记得史册上褚遂良被贬爱州后,屡次向皇帝上书认罪得不到回应,于是没几年就郁郁过世了。

但现在,大概是鲶鱼效应,有个仇人陪着能够激发顽强的生命力。反正现在褚遂良还健在,并且每年上书求情——已经不求皇帝把他调回京城了,反正别让他待在爱州跟刘洎搭班就行。

据李淳风从爱州回来后告诉姜沃的:原本刘洎作为爱州刺史,褚遂良作为下设一县的县丞,两人不用常见面的。

然而刘刺史道:“那县中也没多少人,一个县令就够了。”直接把褚遂良这位县丞留在了刺史府,给自己当书令员。毕竟褚遂良书法一绝。

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啊,褚遂良真是恨不得去下面县城日日吃土,也不愿意日日给刘洎当秘书。

而李淳风等人到爱州寻占城稻良种,并之后育种事,也得到了刘洎的大力支持。

到底是曾经的宰相,做事精到,安排的明明白白。

故而这次李淳风回京,从爱州离开的也很安心,那边可是两位曾经的宰相在继续经管育种事。说来,永徽年间这些宰相发落描边,还真有些奇效。

占城稻离开爱州后,最先试点就是种在振州(海南)。那里也有一位前宰相,韩瑗。

毕竟是做过大唐宰相的人,安排庶务实在是比寻常边境刺史利落周到百倍。

李淳风还道:“我记得有一年春耕,刘刺史还请(逼)褚县丞亲自下去种地,感受下民间疾苦。”

反正这些年曾经的褚相在刘洎手下也是受了苦了。

姜沃听师父讲过后,边心内饱含同情,边在下次入宫时,向媚娘要了几份宫中存档的褚遂良临摹的《兰亭集序》并其余书法手稿。

先帝极爱王羲之《兰亭集序》,曾令朝中褚遂良、欧阳询等书法大家均摹之。

旁的不说,褚遂良的字是真好看,必须收藏下原稿。

*

不过此时英国公忽然提起这两人——姜沃心念微转,李勣大将军为人最谨慎,必不会直言东宫不好,那就是要借前朝旧事来隐喻下如今东宫?

果然。

李勣大将军道:“你那时还在太史局,许多三省六部的事不能知道。”

“你可知,这两位死对头,曾经一齐给先帝上过同样的谏言?”

姜沃不由感兴趣问道:“当真?”

能让这两位摒弃前嫌联手上奏的,得是什么事儿啊?

“正是事关当年的东宫。”

事关当年还是太子的李治。

李勣说来也十分感慨:“先帝对当今,实在是慈父情怀深重,朝夕不舍相别。当今册太子后,虽然名义上入住东宫,但实则一月里大半时日都只待在立政殿的侧殿,并不待在东宫内。”

“用褚遂良上奏的话说,便是‘朝夕不离膝下,常居宫内’‘入侍宫闱,动逾旬朔’。”*

李勣望着外面天际的白云道:“于是,褚遂良刘洎先后上过《谏圣人勿滞爱太子疏》。”

“褚遂良谏先帝,太子自当‘亲近师傅,适君臣之大道’,刘洎也谏先帝‘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接对朝臣’。”*

“有这二位带头,朝中重臣们谏言者多。自此,先帝便让太子至少每隔三日,去与朝中重臣与东宫属臣往来。”

听到这里,姜沃就有几分明白了。

而李勣则带了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意:“瞧,无论什么臣子,都会想着往东宫身边走。”他们要在东宫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努力与太子,与这个国家未来的皇帝建立联系。

为了此事,连褚遂良和刘洎这种完全敌对势力的人,都不惜联手,一齐谏先帝,令太子‘接对群臣’。

总得把太子先从先帝身边弄走才行——只有他们有机会出现在太子身边,能够劝谏太子了,才能让太子被他们影响。

先帝为什么会放手?也是不得不放手。

终有一日,他不能把太子留在身边,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教导太子。

作为太子,大唐的继承人。将来,太子终究是要自己站在丹陛之上,万人之巅,面对所有的朝臣,聆听所有的声音。

自己去分辩是非,做出决断。

李勣的意思很分明了:连先帝都挡不住的事情,他这位太子太师如何能真的镇压住东宫一众心思各异的属臣?如何能挡住各种各样的谏言钻入太子耳朵中?

姜沃垂眸望着眼前浓褐色的消暑茶。

李勣大将军讲这段前朝旧事,是告诉她,说到底,东宫数百属臣来来回回,无数声音交织——重要的从来不是臣子,而是太子本人!

作为执掌者,会听到无数谏言,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其实。”正堂中无旁人,李勣忽然感慨道:“大约是年老,我近来常想起旧人旧事。”

“先帝爱子情切,总觉陛下太过温善仁厚,故以‘汉武寄霍光’托付长孙太尉。”

“自然,陛下不是仁弱心性。不过,若真如先帝所忧,朝中还真需位长孙太尉坐镇。”

他似乎只是感怀旧事的语气,很快又道:“只是,长孙太尉这种先帝托孤的重臣,不好做啊,历来善终者少!唯有忠心勤勉又夙夜小心之重臣或可持之以恒,一世安稳。”

李勣说完后,目光在姜沃身上缓缓看过。

其实东宫,还有太子少师之位空缺。

太子的性情,将来只怕需要重臣坐镇朝堂。

姜相已然是天子近臣与宰辅,又恰与皇后年少相识,情分不同,若是她能够……

李勣还未想完,就见姜相依旧含笑微微,点头接道:“是啊,长孙太尉当年有扶立东宫之大功,又是血缘至亲,却终难善终,足可令后人追思而自醒之。”

告辞。

不干。

夏日蝉鸣聒噪。

李勣沉默片刻,便若无其事换过话题道:“追思旧事总令人伤感,还是看眼前吧。”

“邢国公病了,改日你我应代尚书省一众同僚去探望一二。”

这件事姜沃自然应下。

然后又好奇问道:“邢国公家里,有女孩子吗?我也好提前备下表礼。”苏定方大将军若有孙女曾孙女,不知又是何样人物?

李勣颔首:“邢国公府上,有两位未出阁的小娘子。”

姜沃点头: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