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皇帝的头疼(2 / 2)

于是令阎立本再为英国公作一幅画,也挂入这一座凌烟阁中。

姜沃从宦官前辈的书中见过,中晚唐的凌烟阁颇为混乱,确实也有图画重复的功臣。但在这个大唐,是英国公首开了入两朝凌烟阁的先例——方是实至名归。

不过……姜沃心道:如果按照大将军打几份工,皇帝就给人画几张像,其实还画少了。

而现在,有一份差事,李勣大将军实在干不动了。

李勣不欲担坐镇东宫重任的心思,其实就起自李敬玄事件——

彼时太子觉得姜沃处置李敬玄过于严苛,令左谕德来说情不成,又令宰相许敬宗亲自来说情。

许敬宗不愿为此事得罪人,特意挑了姜沃和英国公都在的时候,把这件事提了一句就算了。

太子此举,拂的并不只是姜沃的面子,还有李勣大将军的——作为太子太师,在许敬宗出现前,他竟然不知道此事!太子并没有先问过他,姜相对李敬玄的处置是否合宜。

那之后,李勣大将军就先上了一道‘年迈’奏疏。

而直到这次,关于‘公主开幕府’事,太子又是未请教李勣大将军,只召了东宫的礼官议此事,就让李勣大将军下定了决心。

尤其是在听姜沃说起,东宫内那几道‘阴阳奏疏’后,李勣是半点不待犹豫,立刻上书再次称‘年迈多病’——

甭管太子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反而他得把自己摘出来了。

绝不能一世的文功武绩,出将入相,结果到了晚年,一个不慎栽在东宫!

*

真正的聪明人,不只是不用说话彼此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而是……甚至彼此连照面都不需要打,只看对方的行事,就知道对方真正的表态。

比如此时的皇后和英国公。

李勣大将军的‘称病’,就是在告诉媚娘:教导东宫之事,他做臣子的实在力有未逮——太子对他足够敬重,但不够信重,不会凡事与他商议请他指点再做决定。

因而李勣大将军也担忧哪日一个疏忽没看住,这种‘非妇人之事,阴阳相违’的奏疏就真的从东宫流出去,成为了东宫对皇后代政不满的证据。

那到时候他这个太子太师都撇不干净,相当于被东宫许多心思诡谲之臣绑上了一条破船——毕竟在其位除了谋其政,还要担其责!

东宫出了此奏,你这个太子太师是不是也反对皇后代政?

因而李勣要退一步,让出一个空档来。

这是对皇后的无言的上谏:我会尽力而为,但除我之外,请皇后您自己也派人来看着太子吧。

媚娘接收到了李勣大将军那从来沉默而不动声色的支持——正如当年废后立后事一般。

英国公不是那种会主动上谏请立皇后的人。

但他的重量太重,站位太重要。

关键时刻,他从未让媚娘为难过。

总是恰到好处的偏斜那一点。

这就够了。

媚娘实感英国公此时的退一步,默许,甚至请她将自己人放到太子身边去。

说来,媚娘也有些无奈:她之前一直未将自己的亲信‘北门学士’等人放到东宫,不是放不进去。

而是一来有英国公坐镇她也安心,二来,媚娘深知朝臣中心中反对她的人很多,在弘儿跟前闲言碎语的人想来也多。她要再放亲信过去,难免不被人指为皇后要监视太子。

朝臣的闲话也就算了,媚娘要是每一句都入心,早都气死了。

可她不得不顾及弘儿的心思:那孩子多思多虑,不会也以为母后派人监视他吧。

然现在……没法子,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她必须得知道东宫内发生的一切。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变成朝臣们攻讦她最锋利的一把刀!

如果太子是刀,会斩断她现在所有的权柄,逼得她回到后宫去,做一个天聋地哑,抬头只看到四方天的内宫妇人……

媚娘曾数次扪心自问过,她愿意吗?

哪怕是把权柄让给亲儿子?

不,她不愿意!

若她的子嗣是执刀人,凭借自己的能力欲胜过她,或许媚娘心里还不会这样无奈而坚决不退。

可偏生不是。

那她只能让这把刀,永远待在刀鞘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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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正与皇帝说起东宫,忽见程望山叩门而入,禀明长乐、城阳等长公主与安定公主一齐请见二圣。

皇帝闻言心情更佳:端午佳节,他最亲近的同胞姊妹和掌上明珠的长女一齐来看他,心情如何不好?

他对程望山颔首:“还不快请。”

几位长公主入内,先以国礼见过二圣。

之后媚娘便起身,以家礼与几位长公主寒暄,气氛颇为融洽。

叙过家常后,长乐公主开门见山道有一事请奏二圣。

皇帝不免笑道:“姐姐如何这般肃然,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长乐长公主很快将置幕府事说明。

皇帝听闻,不觉得是什么大事,颔首应下。

逾制对当今来说从来不算什么——按说公主未成年还不该有封号有食邑呢,他也全都给了。而且也没按照公主三百食邑给,而是寻了‘祥瑞’‘吉兆’等缘故,初封就给两个女儿把食邑翻倍了。

这样出嫁的话,还能再翻一倍。

此时皇帝颔首应下的同时,就已经连给逾制的理由都想好了:“诸长公主今岁随行封禅地祇有功于朝堂,准以同亲王例开置幕府。”

晋阳长公主曾与皇帝一起被先帝抚养数年,兄妹二人最亲厚。

此时晋阳公主李明达笑道:“果然有事来寻兄长没错。”

皇帝闻言含笑,又见女儿随着诸姑姑坐着,便随口道:“安安,既如此,你去寻你兄长,将此事说一声。”

他为姊妹们开幕府,太子若上奏也为两个妹妹请命,岂不是显得天家和睦,父子同心,手足情深?

然而皇帝话音刚落,便觉得室内顿时一片略显诡异的安静。

皇帝心思何等敏锐,当即察觉不对。

不过他沉得住气,也未当即追问,依旧神色如常与姊妹们叙过家常话,等长公主们都离去后,才单独问媚娘。

问清后,不免动气。

“弘儿但凡不答应安安呢!朕也好说一句他克己复礼,不以私情碍公。”

“可先应了妹妹,转头问过东宫属臣,又反悔了怎么能成?”

媚娘抿了抿唇说了一句:“弘儿一向虚心纳谏……”

还未说完便被皇帝打断:“媚娘不要过于溺爱。虚心纳谏也分什么事儿,什么谏——哪怕弘儿纳谏的理由,是虑到‘公主置幕府的国库度支’等实务,朕也不至于动气。”

只叫人用一句礼法就框住了,是什么事儿?

皇帝今日的轻松心情尽数消失,头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