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无太子监国自是大不相同的——
若无太子监国,那朝堂中枢必是要随着皇帝转移去洛阳。
但若圣旨令太子监国,皇帝此番前往东都,就可以只带少部分朝臣巡幸。
皇帝望着天际道:“大哥十岁的时候,父皇下诏,太子‘宜令听讼’。弘儿如今也十岁了。”
“况且,朕都安排好了,三省宰辅俱留长安,尤其是大将军也在,无碍的。”
“让弘儿历练一番吧。”
“他读书这些年,朕看他倒是聪颖勤谨,且这孩子举止也很稳当。只是……心思太细致了一点。”皇帝在太子身边自然安排了服侍的宦官宫人,会常叫来问一问太子的近况。
“朕有时候只是随口说一句,这篇功课未熟,他就要回去再背到半夜。”
太子的师傅们,都道这是太子纯孝恭敬。
皇帝却觉得,这孩子有点像大哥从前,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力求尽善尽美。
于是皇帝才想趁他年纪还小的时候,试着监国——听一听见一见朝堂千头万绪的事,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
更不要觉得东宫书房里,一篇功课做不好,就是什么值得不睡觉的大事。
帝后两人絮絮说着家常。
*
夜里下了一场春雨。
次日清晨雨停后,空气倒是格外清新,草木香气萦绕。
皇帝心情不错,想要出去走走。
于是走到前殿,对已经开始批奏疏的媚娘笑道:“皇后也太勤政了些。”然后伸出手邀请道:“不日便起驾洛阳,今日就歇歇吧。”
“媚娘,与朕一起去东宫看看弘儿。”
媚娘搁下朱笔起身。
一路上,帝后二人还说起年纪相仿的一双儿女。
皇帝道:“安安容貌肖似朕,但性情像媚娘你。弘儿是反过来,眉眼像你,但性情似足了朕少时。”
媚娘颔首。
她当然听过,东宫属臣都赞太子温厚、仁孝、宽和。
正如当年赞晋王之言。
媚娘的目光落在皇帝面容上:经年过去,他的面容变化不大,依旧是温和如玉的模样。
皇帝的眼睛生的弧度格外柔和,使得整张脸上不带一点凌厉感或是侵略性,望之便易生出亲近之感。
无怪当时掖庭里都在说,晋王的脾性是最好的。
但媚娘知道,皇帝真实心性到底如何。
故而……媚娘心底浮起一丝担忧:她只怕弘儿是像足了‘传说中’晋王的性情。
*
东宫书房外。
皇帝摆手止住想要通传的宦官。
帝后两人就在掩着的窗户前驻足——正好听听太子的师傅们素日讲课如何,太子上课又是否认真。
今日讲课的是东宫属官郭瑜。
郭瑜讲的是《左传》里楚世子(即后来的楚穆王)弑君的一段。
正在念着,就听太子开口道:“如此不忠不孝之事,实不忍听闻。圣人何故做此书记录如此恶行?”
郭瑜先是解释道:“孔圣人修春秋,善恶皆在其中,正是要令后人明是非,也令作恶之人,千载之后依旧留有恶名。”
太子闻言颔首:“孔圣人自有深意。然我终不忍读此弑君之恶。”
又道:“《左传》中多有此等不忠不义、不孝不悌、杀兄弑弟之事,还是改换其余书读吧。”
郭瑜领命,改换《礼记》。
窗外,帝后二人未入内而还紫宸宫。
还在路上,皇帝便命程望山去宣召英国公李勣。
回到紫宸宫后,皇帝开口叹道:“弘儿也性情是仁善,朕只恐善太过。”这世上的恶事,哪里是不忍听闻,就不存在的?
皇帝自己经过一朝夺嫡事,对弘儿这个太子,一向是很保护,是给了他独一无二,旁人决不能撼动的地位。
因此只有弘儿出生前就有了名字,嫡次子李显拖到快三岁才起名。
而且李显的一应待遇,别说不能与太子比肩,皇帝都特别注意,不令其超过当年弘儿为代王时候的待遇。
难道是没有任何兄弟能与他争锋,倒是让弘儿性情这样慈柔,连读一读《左传》都不愿意?
李勣很快到了紫宸宫,接到了一个令他倍感压力的任务。
只听皇帝道:“太子未经世事,性情太过仁厚纯恪,朕此番巡幸洛阳,就将太子交给大将军了。”
“正如当年父皇将朕交给大将军一般。”
“朕相信,大将军既能辅佐朕,也能辅佐太子。”
李勣:……
这,他根本不是东宫属臣啊,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沉重负担啊。
*
这世上的悲喜总是不相通。
在李勣大将军突然接到一个‘泰山压顶’般的重任时,姜沃则接到了一个惊喜。
龙朔元年二月的贡举,多了一门特科——童子科。
童子科,是取实年十二岁以下的‘年幼才俊、能通典籍者’入国子监或是弘文馆。
皇帝是年后忽然想起,要选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天才,入东宫伴读。
故于正月召礼部尚书许圉师,令他在今岁科举再加一门童子科。
而今日,姜沃在礼部‘童子科学子’的名单上,见到了一个她等待已久的名字。
华州华阴人,杨炯,年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