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倒是笑了:“此事若只有一个流言,人人就都去信那一个。若有十个,旁观者倒不知该信哪一个了。”
这就是:瓜够多的时候,猹都迷路。
文成和鸣珂齐齐笑了。
说来,此番话本事,姜沃除了被亲近人调侃时有些无奈,其实本心并不太在意。
她来自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
见的太多了。
而这个连真正姓氏和性别都不敢写明的话本,不过是有人在警告她——若是她还在意自己的名声就该收敛些,更要为子孙后代留点后路!
姜沃接受到了这份警告,但她无所谓——
能去酒肆听书取乐,并有心思于流言蜚语的,始终是大唐不足百分之一的‘上层人’。
所以无所谓。
真正在地里劳作的田农,在纺织棉布的女工,因她兑换到的矿灯以至于能少很多坍塌风险的矿工,因为火药可以开山而能少一些徭役的壮丁……
这些人才最重要。
终究会有属于她的公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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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皇帝所说,姜沃与崔朝,并未行大婚典仪。
只是准备置一宴,遍邀亲友饮一杯酒——
李治和媚娘,带了弘儿和安安,是特意错开晚上正宴白日来的,也免于晚上宴席变成帝王宴席。
端起酒杯之时,李治就笑了:“果然你们备的是翠涛酒。”
崔朝含笑答道:“若无此酒,也无此宴。”
李治转头看媚娘:“那咱们备的礼就对了。”
姜沃接过木匣,抽开一看,十分惊喜——
里面是一首先帝亲笔的诗,写的正是翠涛酒:“醽醁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1]
姜沃再三谢过。
四人举杯相碰,翠涛酒在玉杯中漾如温柔碧波。
*
帝后午宴后即归宫。
晚间门赴宴的友人,各有所赠之礼。
唯有阎立本最特殊,送的是……白条。
他写了张白条道:贺礼是回去画一幅今日的喜宴图送来,一定把在场所有人都画上。
姜沃满心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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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三年,九月。
皇后诞下一子。
皇帝大喜,
设宴群臣。
因皇帝没有即刻为新生的皇子起大名,以至于姜沃还是不知道这是哪位崽崽。
群臣皆有贺表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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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三年,十一月。
冬至前。
朝中发生了一事:鄂国公尉迟敬德去世。
作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先帝手下重臣,皇帝给予了很高的丧仪规格:罢朝三日。令在京五品以上朝臣皆往吊唁。
赐‘谥号’忠武,赐随葬昭陵。
至此,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还在世者,唯有赵国公长孙无忌、英国公李勣以及早已致仕归齐州养老的卢国公程知节。
皇帝于朝上感伤不已。
英国公李勣由此提出:房相杜相二人,虽子嗣不忠不肖事涉谋反,然两相功勋深重,受此连累,多年不得配飨香火,其情实在可悯。
皇帝闻奏称善,下旨,复房相杜相配飨之礼。
文武百官皆下拜,为曾经的两相拜谢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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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紫宸宫中。
媚娘进屋的时候,就见皇帝在对着一卷《永徽疏律》发怔。
她步履放轻走过去,顺着皇帝目光看到——
是一条之前就有的‘侵占田地’的律令:【官员侵占私田、民田,一亩杖六十……】
这些都没有变化,唯有最后补了一条:“侵占田圃罪加一等。”
李治望着这一条出神。
兄长的信里特意提了这一条:舅舅大概是自己种过葡萄后,觉得实在太累了。所以认定侵占田圃,罪加一等。
“媚娘,明年朕就登基十年了。”
舅舅,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兄长也已过不惑之年,自父皇丧仪后,十年未见。
媚娘知道,皇帝想做什么,或者说……想去哪里看一看。
其实从长安到黔州,开春走水道的话,姜沃走过,来回不过一月。
但对皇帝来说,他可以养病一月不上朝,但决不能私下离开一月不在——他是皇帝,朝臣与天下百姓必须知道,皇帝究竟在何处。
若国有大事,必须由他来决断。
偏生蜀地,又绝非能浩浩荡荡带着群臣光明正大去的地方。
皇帝苦笑道:“媚娘,朕有些体会到父皇的心情了。”
父皇晚年,哪怕病至深处,为了朝局稳定,为了他的太子之位稳固,自始至终没有再见两个疼爱一世的儿子。
而他再挂念,此生只怕也千难万难亲至黔州——看一看葡萄园。
这便是帝王。
李治一时心绪孤寂莫名。
烛影下,两道身影静静依偎在一起。
*
而很快,皇帝也无暇再思考外出的问题。
显庆三年十二月。
边关送来军情急报——
吐蕃出兵犯吐谷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