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皇兄骤然大病一场,这?三?个月来,他?跟皇兄待的?时间,比过去三?年,不,七年都多。
太皇太后在的?时候,膝下就这?么?两个孙子当然都很喜欢,那时候朱祁钰也还小,就住在宫里,兄弟俩见面比较多情分还厚密些。
但后来,太皇太后仙逝,朱祁钰开府出宫,王振又是个把皇帝围的?滴水不漏,生恐别人分到一点的?人。
这?七年来兄弟俩见面的?次数就锐减,基本只?有逢年过节,或是皇帝龙体不适,朱祁钰才循例去问安。
不然他?也不至于连赏赐被奴才克扣了,都不敢直接找皇帝说。
可?这?三?个月来,朱祁钰觉得皇帝对他?是很好的?。
先是愿意?把内府十库这?种皇帝私房都交给他?审查,后来有心废除殉葬这?件事,也第?一时间找他?商量,倒有了种寻常人家兄弟姊妹遇到事儿一起商议着办的?意?味。
今日更是,皇帝预备御驾亲征,就下令他?监国代政;以为马顺冲撞了他?,就同意?将人下狱;现在连一道保养的?汤羹都想着他?……而?他?‘被冲撞’到的?地方还是自己拧的?。
“皇兄!”
朱祁钰忽然上前几步,就在御榻前的?脚踏上一跪开口劝道:“臣弟不懂战事,如今不去说那些朝上大臣们劝皇兄的?朝政话——臣弟只?是做为弟弟,担忧兄长的?安危,伏请陛下以天子之体为重,不要?离京涉险!”
而?于谦进来,原也不只?是为了马顺事,见郕王忽然心绪动?容说了这?么?一番话,他?也随即跟上,言辞恳切请陛下三?思。
又道他?愿以兵部?尚书之位领军令状,保边境平安,请陛下勿要?如此仓促御驾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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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仰着头,带着期待看她的?朱祁钰,姜离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
在被这?不讲道理的?系统选中前,姜离刚刚过了而?立之年的?生日,是已经在职场呆了八年的?成熟大人。
于是看满宫妃嫔也好(她们中最大也只?比皇上大一岁,还是二十三?岁刚毕业大学生的?年纪),看二十一岁的?朱祁钰也好,都完全是看弟弟妹妹,甚至是看小孩子的?心思。
总愿意?这?些人都过的?好点,比如做了麻将给嫔妃们玩,比如放开猫狗房,谁喜欢什?么?宠物?就去挑一个。
而?近来她正在准备在后宫开个便利店和奶茶店,毕竟打?麻将也是很消耗体力的?。
说起来,开个咖啡馆能每日喝喝咖啡看看书清闲度日,曾经还是她大学时候想过的?生活。
还是进入了社会后,才知道这?个想法不切实际——人总要?被毒打?后,才能逐渐从清澈大学生成为熟练社畜的?一份子。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当了皇帝,岂不是想开什?么?就开什?么?。
哪怕她把金拱门开遍大明也没人敢管她啊。
扯远了。
姜离收回她的?思绪,有点无奈地看着眼?圈都要?红了的?朱祁钰。
没办法,姜离这?个人,是比较吃软不吃硬的?。面对朱祁钰和于谦这?种恳切之言,比面对御史弹劾她要?头疼百倍。
“朕会再细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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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外?,群臣终于把郕王和于尚书盼了出来。
在听他?们转述皇帝下旨将马顺‘擒下按律审讯’后,英国公立刻招呼旁边人来一起抢救马顺,谁身上带了什?么?保心脉的?药丸赶紧贡献出来。
既然要?下大狱审讯,那可?得让他?好好活下来,经受一遍大明律的?审讯,尤其是要?他?亲口交代私刑处决刘球等官员的?罪行,然后好光明正大给忠臣平反。
刘钺忍不住举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
英国公拍拍他?的?肩膀:“回去给你父亲上柱香吧。”
之后又走过去问于谦,皇帝可?有收回亲征旨意?。
听了皇帝的?回答,英国公沉吟了下:那也不能现在就撤,万一皇帝见朝臣们都走了,一时放松又被王振激起了亲征的?热情怎么?办。
但现在皇帝有了松口的?迹象,且刚刚发生了恶性斗殴事件,他?们也要?给皇帝一点面子——总不能把锦衣卫指挥使打?个大半死后,继续堵在乾清宫门口。
好在皇宫里别的?不多,就是宫殿多。
张辅很快选了新的?肃立抗议亲征的?地点:就在乾清宫东侧的?奉先殿。
说起来,今日中元节的?早上,他?们可?是刚去过奉先殿。然而?现在提起再去,却仿佛过了良久,简直是一日如千年。
起码文武百官都恍惚觉得:清晨那个平静虔诚,心无旁骛祭奠列位先帝的?自己,似乎已经随风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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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安进门回禀‘朝臣们转战奉先殿’的?时候,就见皇帝正在翻着西苑的?图册。
锦衣卫袁彬在旁静听吩咐。
见兴安进来,皇帝合上册子,心情很好似的?道:“正好,给朕预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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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偏殿小佛堂。
日头逐渐西斜,屋内暗了下来。但今日的?抄经任务还没有完成,王振只?得再次咬牙刺向自己,弄出一点血来滴入水中。
但与往日边抄写边深怀怨恨,想着出去就弄死兴安等一干人的?心情不同,今日王振的?心里多了许多惶恐。
因刚过了中午,金英就借着给他?送斋饭的?理由进来‘探望’,详细给他?描述了今日马顺是怎么?犯了众怒,被群臣差点当场打?死的?。
还贴心给他?带了半件沾血的?衣裳。
金英口才很好,说的?活灵活现,听得王振心直往下沉。
于是下晌王振就一直心神不宁,此时抄经也是魂不守舍的?。
偏生,他?刚提笔,就听见一声轻笑声。
瞬息他?全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笔‘哐当’掉落在桌上。
他?战战兢兢抬头,就看到皇帝独自立在门口,身上披了件玄色披风漆如墨色,偏生领间又系着银白色的?绦子。
王振看清皇帝眼?神的?时候,心都不会跳了。
——那是一双如同两滴深夜一般的?眼?瞳。
虽然人是那个人,但这?绝不是他?熟悉的?皇帝的?眼?睛。
作为最熟悉皇帝没有之二的?人,其实自从三?月前皇帝大病后,王振心底就隐隐浮现出一个完全不敢细想的?念头。
皇帝看他?的?眼?神冰冷厌恶,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简直是……是变了个人!
偏生皇帝面对太后皇后等人都正常得很,那么?这?种说出来就会砍头的?话,打?死他?也得烂在肚子里。
但今日此时,王振看着这?双眼?睛,忽然就笃定了:这?绝不是他?那位陛下的?眼?睛!
很多人说子时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但此时王振忽然想起一种说法:黄昏这?种阴阳交界之时,才是鬼蜮大开,魑魅魍魉与人难以分辨清楚的?至阴时刻。
王振惊恐莫名:陛下这?肯定是被恶鬼上身了!
看着‘恶鬼’一步步走向自己,王振恨不得钻到背后的?墙里去,浑身乱颤。
声音悠悠传来:“今日朝上有一场好戏呢。可?惜王先生没见着。”
王振简直被吓成了一团浆糊,甚至蹦出来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是中元节的?缘故,所以鬼的?心情很好?
不然眼?前的?恶鬼怎么?会如此愉快且真诚道:“但没关系,朕会为你单独开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