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礼完毕,便要去议‘戎’事。
大明君臣们衣裳都不用换,直接转场去开朝会。
从奉先殿到上朝的奉天殿,尚有一段距离。
姜离也没有上帝辇,而是准备溜达着过去。群臣本来就得步行,现在更是浩浩荡荡跟着皇帝往奉天门走。
才走出去几步,朝臣们就见皇帝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道:“于尚书。”
明朝臣子无论是上朝还是日常走位都分文武,文官居左(上朝走左掖门),武官居右(走右掖门),排序自然按照官职大小。
于谦正走在文官前列,与吏部尚书王直,户部尚书王佐一起低声商议瓦剌事。
倏尔见皇帝停下叫他,就走过去见礼:“陛下。”
皇帝笑吟吟道:“于尚书陪朕一并走走吧。”
于谦落后一步走在皇帝身侧。
帝王仪仗的红纛投下一片阴影。
走了没两步,于谦就听皇帝开始了诗朗诵——
千里茫茫草色青,乱尘飞逐马蹄生。
不知何代开军府,犹有当年统幕名。 *
于谦在听皇帝念这首诗的过程中,学霸的脑海就已经下意识完成了检索,这是……元代陈孚的诗词。
姜离转头道:“这位陈孚还是于尚书的老乡呢。”都是浙江人。
而她忽然想起这首不太出名的诗来,正是因为里面提到的地名——统幕。
统幕镇是唐代武德年间的名字了,近千年岁月流转朝代变迁,地名也发生了改变,逐渐变成了土幕,最后变成了土木。
永乐年间,于此地置堡(军事据点)。
成为了——“土木堡。”
姜离念出了这三个字。
于谦敏锐察觉到,陛下的语气有些复杂。
且很快道:“于尚书给我讲讲土木堡吧。”
这令于谦微微困惑。
是,自古以来,土木就是个军事相关的颇为要紧的据点。尤其是现在国都在北京,从京城出居庸关,再经榆林-怀来-土木-宣化-张家口,是很要紧的一条通往草原的干道。
但,同样的军事据点有数十个,土木堡也只是之一罢了。
论其重要性来,肯定不如宣府大同等重城,不知皇帝为何单独拎出土木堡来问。
但西北所有城镇边防、军站,甚至每一座瓮城、关城、烽火台于谦都铭熟于心。
听皇帝特意问起土木堡,他也就很快将土木堡如今的军防事汇报了一遍,又道:“与其余城镇不同,土木堡的地形有些特殊。”
于谦抬起双手,双手手腕靠在一起,手掌分开,很形象的做了个地形展示:土木堡附近的石河沟呈喇叭状,最窄的喇叭口若是守不住,敌军可就冲破居庸关直奔京城来了。
换句话说这里的地形,如果被埋伏,撤军都难。
况且,土木堡到底只是‘堡’级别的军站,也容不下大军驻扎。比起来,二十里外的怀来县城,城池高大防御稳固,是重镇之一。
姜离默然。
于谦明白这件事,当时随御驾亲征的兵部尚书,各路将领们当然都明白,只是都劝不住一意孤行的非要驻扎土木堡的皇帝和王振君宦罢了——
纵观英宗出征的全过程,进行的每一项微操,不能说是漏洞百出也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按说实力就是容错率。
哪怕这一路无数的选择,英宗与王振都做错了,但其实只要最后一步他们没有选择土木堡,而是选择了其余官员们建议的另一条路,甚至只是换附近的怀来县驻扎,都不会是这样崩的结局。
有句话是顺风局谁都会打,逆风翻盘才难。
但能把顺风局翻过来,才真是给了所有人一个震撼。
历史有时候真的是很令人感慨,往往在一瞬间,被某一个人一秒的决定所改写,却又带着宿命般的必然性。
有香火气息和纸钱的余灰飘散在空中。
既然是中元节祭祀亡灵,姜离不可避免想到,史书上土木堡祭奠英魂的所在——
景泰初年,在土木堡置了一座显忠祠:专门为了祭祀土木之战阵亡的将士。
其中,光数得上职位的高官显爵的牌位就有六十六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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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门听政之所奉天门。
文武百官按照文东武西,官位高低序立。
在宦官鸣鞭,朝会开始之前,朝臣们发现,原本分列两旁负责拱卫帝驾的锦衣卫,忙着推了一个高大的铁架过来,上面挂着的是西北的舆图。
站在武将最前面的英国公张辅见皇帝竟然为朝会准备了边关舆图,心中大慰:陛下真是长大了,在国事上用心了。
英国公是带着看小孩子的心态来看皇帝的——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他老人家今年已经七十五岁,四朝元老国之柱石,还有个妹妹是永乐帝的昭懿贵妃。妥妥当今皇帝的太爷爷辈。
他带着几分期待看着御座上的年轻皇帝。
群臣肃穆静候,只听皇帝道:“国难当头,朕有一决断。”
欣慰中的英国公:?陛下有点言重了啊,瓦剌犯边虽说来势汹汹,边境现有的守备有点捉襟见肘,但倒也算不得国难当头。
不过就在今天的朝会结束前,老英国公就体会到了国难当头的感觉——
丹陛上的皇帝慷慨激昂:“瓦剌虏贼,悖恩犯境,侵我国土,杀我军民!”
“朕要点齐在京畿操练的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等共二十五万兵马,御驾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