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再见到高朝溪的时候,已然是端午过后。
与从前不同,这一回姜离看到了她真切的笑意,明眸善睐,波光流转如珠辉映月。
她穿着一眼望过去便让人生出甘甜之感的梅子青色的衫裙,上头的纹饰也只是清清浅浅云纹,在炎炎夏日里像一条清澈湍流的小溪,也像是一弯烨烨生辉的银河流淌进这乾清宫。
这样的美人,这样的神色,让姜离心情也变得更好了:“快来,跟我们一起玩一会儿。”
高朝溪原是有事儿才来求见皇帝的,然而听了这一句,又见一张方桌上围坐着四个人,眼前摆着些方块状的玉牌,不知在做什么,不由心生好奇走过去。
走近先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钱皇后含笑示意她不必多礼:“高妹妹。”
方桌上另外两人早在她进门时就起身了,待她向皇后问好后,忙给她见礼:“见过淑妃娘娘。”
高朝溪也客客气气免了兴安与金英的礼。
钱皇后和气道:“来玩一会儿,这是陛下从不知什么书上看到的新玩法。”
姜离在旁笑眯眯接口:“来打麻将吧。”
*
这世上的不务正业,有两种——
一种虽然不务正业,但很务副业,是个‘顽主’:即能把诸如琴棋书画亦或是斗鸡臂鹰等业余爱好兢兢业业玩出花,玩出水平来。
诸如史册上几位出了名的被皇帝本职工作耽误了的人才:词皇帝李煜,木工皇帝明熹宗朱由校,字画皇帝宋徽宗赵佶,甚至还能算上音乐才子戏曲达人李隆基。
在这些副业上,他们都是宗师级别的翘楚。
但还有一种,便是不务正业,也……不务副业。
那就是姜离这种只想躺平,玩都懒得尽力,只想每日撸猫逗狗尽日极闲的懒散性子。
这两类人放到现代的话——顽主们就像那些在网站上自己剪视频、画画、做手工的大拿,亦或各种精巧技艺惊人的up,而姜离就是躺着津津有味刷完视频,感叹真是神仙并且给上一个赞的观众。
要让她对着顽主们的教程去做,那就是四个字:绝无可能。
到了这明朝后,失去了手机的姜离了解了下本朝人的休闲娱乐——运动类的投壶,蹴鞠,射箭,百索,捶丸之类的先不提,主要是时已入夏,外面可是明晃晃的大太阳。
姜离完全不想出门,只想呆在这摆满了冰瓮转着风轮的凉快殿内。
但看看室内游戏:围棋、双陆、抹牌、斗叶儿酒令,她都很陌生,现学的话感觉好累。
反正她是皇帝,如果别人玩的她都不擅长,那就让别人玩她擅长的。
于是她画了草图,弹子房(专门给皇帝做弹弓、蹴鞠等玩器的机构)做出了麻将。
姜离是特意请皇后来玩的——因太后骤然得知皇帝不行后,那叫一备受打击,自己有些不舒坦在宫里躺着,便令皇后这位中宫去拜佛上香。
钱皇后也实在,一跪拜就好几个时辰。
姜离听闻心道:这岂不是要熬坏了人。
于是皇后便接到圣谕,奉命来“安慰陛下”。
皇后到了才发现,桌子都摆好了,三缺一就等她了。
“很简单的,朕教你。”
大明虽还没有麻将,但已经有了麻将的前身马吊牌,而明中后期打马吊可谓是风靡大明。
说来也巧,马吊牌最开始便出现于江苏,而钱皇后本就是南直隶淮安府(江苏连云港)人。*
因此她上手很快,这两天也就都在‘宽慰’皇帝。
太后听闻后也觉得皇帝现在必然是备受打击,所以连朝都不肯上,官员也不愿见,那么让皇后陪着也好。
*
乾清宫。
见皇帝邀请淑妃娘娘上桌,金英和兴安就都抢着让座。
最终以兴安道‘老奴年老眼花,脑子也笨’为由,成功退下牌桌,留下金英一个人压力山大,面对一桌三个主子——刚刚有一回,他跟皇帝同时喊出‘碰’牌的时候,金英心脏都差点不跳了。
高朝溪坐下来,发现这些刻着圈圈条条的牌并不是玉块,而是上好的竹骨,触手温润丝滑,雕刻的图案也细致秀雅。
她打双陆和叶子牌都是高手,很快就摸清了麻将的规则,并且喜爱起来。
毕竟比起纸牌,麻将打起来声音又好听,摸在手里排在眼前的感觉也更新鲜有趣。
姜离身边还坐了个清丽的宫女,不是为了帮她看牌,是为了她要吃零食又不愿粘脏了她心爱的新麻将。
此时她咽下被喂到口中的奶枣,对高朝溪道:“朕让弹子房做了许多副麻将,你带走几副,回去教她们一起玩。否则夏日天长,出门又热得很,只呆在屋里也怪闷得慌。”
听皇帝说起回去的事儿,玩的得趣的高朝溪,才猛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来的——
皇上在废除妃嫔殉葬事后,皇后请旨为过去几朝殉葬嫔妃做几日水陆大法事。
钦天监选了日子,后日法事就要开场了。
宫中规矩森严,尤其是焚烧祭祀等事,烧什么烧多少都是有定例的。
故而高朝溪想要单独焚烧一些特殊的祭品,需特来请旨。
皇帝扔出一张白板,都没有问她是什么,只道:“好啊,随你去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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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朝溪亲自看着宦官从库房最深处抬了一个箱子出来,是从前太皇太后留给她的。
打开来,里面涌出尘土和驱虫药包混杂的浊气。
张太皇太后一世当算传奇,从燕王世子妃做起,到太子妃、皇后、皇太后、掌权的太皇太后。
高朝溪一直很庆幸自己入宫后做过她老人家的贴身女官,学到了太多。
太皇太后生前,曾将一世藏书、头面、珍玩等物,分送了得她喜爱的诸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