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滴药液顺着脸颊滑下,裴宇用拇指帮他抹掉:“好了。”
从头到尾,都专业的毫无表情。
陆少航盯着那瓶碘酒,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以后可以去当医生。”
裴宇轻笑了下,把药瓶放到脚边地上,提起陆少航的车:“真能找回来?”
“问题不大,车把里有个隐藏式gps,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陆少航说得一脸轻松,好像刚才随随便便就拱手让人的车子才值几块钱而已。
“而且现在网络发达,一丁点小事闹到微博上都能变成大事,警察也不敢敷衍。”
裴宇点点头,但眉头还拧着。
为了不让他觉得欠自己人情,陆少航画蛇添足地说了一句:“我敢把车钥匙交出去,是因为我心里有数,可不是因为帮你。”
裴宇终于抬起眼,陆少航特别诚恳地又强调了一遍:“真不是。”
这三个字不知怎么戳到了裴宇的笑点,笑意压都压不住,后来索性不再克制,托着腮笑个没完。
“你笑什么?”
陆少航瞪他,裴宇歪过头继续笑,大概是笑声太爽朗,极具感染力,陆少航也没忍住,扬起了嘴角。
两人跟二傻子似的,隔着张空桌子笑了半天,老板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烤串,乐呵呵地说:“这么高兴,不来点喝的?”
裴宇指了指陆少航:“给他来瓶热豆奶。”
“好嘞!一杯热豆奶给外18桌——”
陆少航不满:“这种日子,不该来瓶酒吗?”
“什么日子?不过是最稀松平常的一天而已,”裴宇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 “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挺刺激的。”
陆少航隔着缭绕的热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裴宇最后没在笑了,很认真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陆少航摇摇头,他不想听这个。
“吃吧,待会儿凉了。”裴宇把烤盘往陆少航那边推了推,扬手打了个响指,冲店里喊:“李叔,麻烦来瓶啤酒。”
“好嘞——”
等啤酒上了桌,他也不喝,只是盯着玻璃瓶里不断上浮的细密气泡出神。
半晌后,他突然说:“那条匿名消息其实是真的。”
陆少航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暑假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是我从看守所出来的第四天。”
陆少航倏然睁大了眼。
“吓到了?”裴宇问他。
陆少航觉得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钳住了,根本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摇摇头。
“你确实应该害怕,”裴宇自嘲地笑了笑,“那段时间连我自己也一样,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他仰头喝了口酒,拇指擦过唇角,捻着指尖残存的湿意,道出原委。
“我爸好赌,欠了人家十万,拍拍屁股跑了。跑之前还告诉人家我在s大念书,前途似锦,以后肯定能替父还债,帮他把屁股擦干净。”
陆少航讷讷地重复:“s大……”
“那群人找不到他,只能到学校找我。至于手段,你刚才也看到了,都是些下三滥。”
虽已时过境迁,但回忆起那段黑暗至极的经历,裴宇仍有许多愤怒与不甘,拿着酒瓶的手都在颤抖。
“他们缠了我一年多,哪怕我把钱还完了也还不肯收手,甚至越来越过分。”
“……后来呢?”
“后来就打了一架,”裴宇说得很轻松,可脸上牵强的笑比哭还难看,“他们老大被我捅进icu,差点挂了。我去看守所蹲了三个月,最后被判了正当防卫。”
裴宇说得嘴里发苦,又仰头灌了一口酒。
“所以你就被s大退学了?”
陆少航想起自己还讥讽过裴宇的学生证,现在想来,那句口嗨无疑是往裴宇还未愈合的伤口上狠狠扎了一刀。
裴宇知道他在想什么,无所谓地笑了笑:“退学是我自己的决定。”
他摊开右手手掌,递到陆少航面前。
陆少航不明所以,见裴宇又把手举高了些,他才低下头去看,赫然发现裴宇的五指根部有一道细长疤痕,根本不是茧子。
“打架打的?”
“嗯,夺刀的时候划的,伤到神经了。”
陆少航心里一紧:“残了?”
“算吧,”裴宇一遍遍握拳又松开,给陆少航演示他手的功能,“不影响日常,但不能做太精细的工作。对于一个医学生来说,肯定是废了。”
拿不了手术刀,裴宇就不想再念医科,与其在大学里转专业还要受诸多条件限制,倒不如重新来过,选一个更适合自己的方向。
况且s大里关于他的种种流言实在太多了,他也不想再待在那所学校,任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院系老师虽然惋惜这么失去了个好苗子,但也尊重他的决定。
幸好系里有位副教授和渝城一中教导处主任汪立军曾是同窗好友,托借这层关系,裴宇便以转学生的身份进入这所市重点中学进行复读。
听他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说了一遍,陆少航半天没说话,他夺过裴宇手里的酒瓶,仰头灌了几口酒,然后把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放,低声骂了句“操”。
裴宇托着腮,歪头看他,眼里盛着一弯浅浅的光。
沉默了片刻,陆少航才开口问:“今天那三个人知道你现在在哪复读吗?”
“应该不知道,”裴宇反问,“怎么?”
“搬家吧,这是个好机会,趁警察在找他们的这段时间,换个地方。”
“嗯,已经找好地方了。”
今天请假,主要也是为了这事。
“那等你要搬的时候,记得叫我。”
“叫你做什么?”裴宇挑下眉稍,“帮我搬东西吗?”
陆少航点点头:“关爱残疾,从我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