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琛趴在方向盘上。
大雪很快在车身落了一层白,车内灰蒙蒙的暗下去,出风口送出的暖风将残留的玫瑰花香反复吹盈。
久违的心安,让他迟迟不愿离开。
不知不觉中,严琛闭上了眼,他似乎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梦里有翻滚的海浪,寂静的雪山,还有无数的眼泪与嘶吼,嘈杂纷乱,最后又归于一个孤单瘦高的背影,渐行渐远。
严琛想叫他的名字,让他不要走,可嗓子沙哑着说不出话,胃里翻江倒海似的绞疼不已。
他抬脚想追,手脚却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他用力挣扎也无济于事,只剩泪水从眼角涌出。
脸颊冰冰凉凉的,带着一丝刺痛渗入皮肤,严琛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雪白。
雪竟然下这么大了。
严琛抬手想捏捏酸胀的眉心,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紧接着他看见他大哥、大姐关切的脸庞出现在视野上方,然后他听见齐文星吊着嗓门大喊“医生”。
医护人员立刻围过来给他做检查,严琛头晕得厉害,呼吸也不顺畅,过了几分钟他才弄明白自己正躺在医院里,原因是在怠速的密闭车内一氧化碳中毒。
幸好车内加装了GPS,严瑾定时联系严琛没得到回应,立刻顺着定位系统找到了人,否则再晚来一会儿,严琛这条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现在检查下来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多吸点氧就可以恢复,严家人总算松了口气。
严珩拉过椅子坐在病床边,语重心长地说:“先不提你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他根本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你觉得他会心疼,还是认为你这个人很偏激很可怕,巴不得离你更远一点?”
严瑾抱着胳膊靠在一边,幽幽道:“下次想自杀换个环保点的方法,那辆大G改装过,排量太大。”
严珩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
严瑾耸耸肩,她的耐心已经耗尽:“是男人就干脆一点,连命都能豁出去,为什么不敢去追?”
严珩不赞同:“感情不能蛮干。”
“不干怎么有感情?”严瑾翻了个白眼,“他俩这几年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咱俩多,这算什么?这么耗下去,再过个五年还是一样在原地踏步。”
“他们本来就不该再有交往。”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和齐悦分开几年试试呢。”
“……”
眼见两人要争论起来,齐文星忙一口一个“大哥”“大姐”,把两人哄去了病房外探讨。
严琛疲惫地闭上眼,喉咙干涩的像在吞刀片。
氧气面罩勒得他两颊发疼,他想把它摘掉,结果手刚摸到面罩,便被人力气极大地拍掉。
他睁眼,看见秦牧野捏着氧气面罩外沿,拉开一小段距离后,再弹指一松手,“啪”的一声面罩被弹力绳拉回重新罩住严琛的口鼻。
“现在拔氧气管还早了点,”秦牧野说,“六七十年后再说,我到时候亲自动手。”
“……我没想自杀。”严琛的声音被氧气面罩捂得发沉发闷,没有说服力。
秦牧野定定看着他。
严琛再次闭上眼:“这次是真的意外。”
秦牧野问:“那下次呢?”他说,“你下次进ICU计划什么时候?我要把行程空出来,给你奔丧。”
齐文星一回病房就听见这话,他“啧”了一声,“牧野,这种时候你适可而止啊。”
“我说的是实话,”秦牧野双臂环胸,和严瑾毒舌的做派如出一辙,“你葬礼的时候要通知小安哥吗?”
“牧野!”齐文星低斥,“怎么越说越来劲了!”
严琛却只是将眼皮撑开一条缝,看向秦牧野:“今天的事,别告诉他。”
秦牧野哼笑:“为什么不说?你最清楚他这个人有多心软,如果他知道你为了他寻死觅活的,说不准就答应跟你和好了。”
严琛声音大了些,还是那句话:“别告诉他。”
他不想给安奕任何思想负担,也不想安奕因善良被道德绑架而委屈妥协,更何况这次真的只是次意外,没必要让安奕知道。
秦牧野没答应好还是不好。
因而几天后,在和林誉明一起为安奕办的家常接风宴上,他三杯下肚,把严琛进医院这事抖搂出来时,一点思想负担也没有。
火锅咕嘟咕嘟滚沸了,辣油迸溅,安奕被烫得缩了下手。
安奕捏紧筷子,心口一下凉了半截。
他问:“很严重吗?”
“晚一个小时就肯定没救了,”秦牧野隔着火锅蒸腾的热气看向对面,“人是在你家小区外面找到的,人在车上睡觉昏迷了。”
安奕这下连呼吸都变得难过,脸色唰地变白了。
“这事和你没关系,”秦牧野说,“小安哥,我不劝你和他复合,你们的关系怎么样你自己决定。我告诉你这件事也只想说一句话,如果你决定不回头,就一点希望都不要给他,连朋友都不要做。”
林誉明问得更加直接:“你和他,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安奕想回答“是”,可话到嘴边,根本说不出口。
他现在很矛盾,脑子一片混乱。
他以为自己已经向前看了。
事业小有起色,学业上的缺憾也在填补,他住回了以前的房子,养了一只可爱健康的猫咪……生活比起从前的苦日子不知富足平静了多少倍,他在越来越好。
他的自我足够充盈,不会再无望地渴求另外一个人的关心与目光,来证明自我价值与意义。
他坚信,就算不谈恋爱,他也能过得很好。
可再度听到严琛的消息,安奕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靠时间拔除心尖的人,再见面,仍会被牵动心绪。自以为早已遗忘的有关对方的点点滴滴,于四目相接的那一秒便开始死灰复燃,暗潮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