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蔷吸了一口气,藏在血污袖子下的指尖因尖锐的亢奋而微颤。
头顶的目光落到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直深深期待着的来自大王炽热的专注。
终于……
「是的,大王。」思蔷低声说。
你看到我了吗?
「没有同伙?」若言意味深远地问。
不再只是透过我的身体,去探视遥远的另一个人。
即使这意味着自己将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我不是鸣王,我是思蔷。
只有令他愤怒的拒绝,才会唤起他的一丝注意。
你身边有一个娈童,虽然他很卑贱,他的命像草一样,但他也有他的名字。
他知道,这男人永远是霸道的,从不允许被人拒绝。
他叫,思蔷。
思蔷拒绝这尊贵男人慷慨给予的活命机会。
在思蔷自首后,其他嫌犯已经被侍卫带了出去,现在跪在地上的只有孤零零的思蔷。金碧辉煌的宫殿,越发衬出他瘦弱的身躯,宛如一片挂在枝头被风吹掠的苍白的叶。
大王如此英明,他不会相信自己的谎话,这永远强势的男人总是可以洞悉一切,宛如初见他的第一眼,仅仅用淡漠的眼神,就轻而易举刺穿了他的心。
死亡沉沉笼罩着,金碧辉煌之间,血气隐隐弥漫。
而是为了自己。
席上跪坐的贵人们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人不识趣地开口。
抵死不承认有同伙,不是为了保护媚姬,也不是为了保护任何人。
思蔷跪着静静等待发落。
这种冷静只是外在的,他能感到自己雪白的肌肤下血管正在因激动而收缩,血是冰一样的冷冽,却又在沸腾着。
很奇怪,他一开始还是胆怯的,但是现在已经找不到那份胆怯了,砍头又如何?凌迟又如何?他也不怕什么食人鱼。再凄惨的死法,最后还是殊途同归。
连思蔷都为自己表现出来的冷静感到惊讶。
唯一希望的,是这死寂般的安静可以再久一点,让他可以再跪久一点。
幸好,思蔷比她想的聪明多了,目不斜视,对若言道,「没有同伙。」
他不怕死。
妙光生怕他惊喜之下,会傻乎乎地去看媚姬脸色,不禁暗暗着急。
他只是想大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再放久一点,这样,他会满足地把灵魂和身躯都献给掌管死亡的天神。
思蔷也没想到若言忽然会给出这么优厚的条件,猛地怔了怔,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目光投向面前尊贵的坐席。
这也许并不是太长的时间,但对于殿里其余屏息等候的人来说,彷佛等了一百年。
至于,要思蔷招供同伙,严刑之下,什么问不出来?
大王越安静,等一下就会爆发得越厉害,跪着的那个就会死得越惨。
以若言的暴戾,怎么可能饶过思蔷的小命?给他一个痛快点的死法就已经是大慈大悲了。
退到墙边伺候酒水的内侍们,心里已经在回忆对谋逆犯使用的种种残忍的死刑,最痛的那种,好像会惨叫上七八天才能气绝吧?
不管放在枕头里的是不是毒药,胆敢对离王的东西动手脚,就已经是谋逆大罪。
正忐忑不安地猜想着,忽然瞥见大王脸上浮现的笑意,负责执壶的内侍手一抖,壶里的美酒溅了两滴在地上。
众人都吃了一惊。
「媚姬姑娘,你觉得,本王应该怎么处置这胆大包天的娈童?」若言的笑,原来是针对媚姬的,「本王日前已经将他派到精粹宫,专责伺候媚姬姑娘。虽然他偶尔也到寝宫伺候,但名义上,他是媚姬姑娘的人。」
若言笑了笑,语气竟然稍微温和,「说出你的同伙,本王饶你不死。」
若言点了她的名,言下之意就是她脱不了干系。
思蔷闭口不答。
离王不是傻子,媚姬当然也不是傻子。
「余浪做事谨慎,他住的来英阁,防守森严,你是怎么潜进去的?」
今天的酒宴,从一开始就透着危险的气氛,若言一反常态,同时请了妙光、余浪和她同殿饮酒,又故意把一干嫌犯抓到宴席前审问,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着。
出乎余浪的意料,思蔷的供词中牵出余浪的住处后,若言竟看也没看余浪一眼,反而继续把兴趣放在思蔷身上。
这也说明,对于这件敢在离王枕头里放药的谋逆大案,若言早就洞若观火。
牢牢掌控着离国大权的若言,可不是会受人蒙骗的傻子。
以若言的才能,只要暗中查探到蛛丝马迹,例如思蔷最近是否和她接触过,妙光和自己的交往,还有妙光最近是否有可能出入来英阁,就可以轻松推算个八九不离十。
问题是,大王会相信吗?
只是……这件大案不但牵涉到媚姬,还牵涉到两个和若言关系极为亲密的王族,真的全掀出来,坐实谋逆的罪名,若言能怎么处置妙光和余浪?难道他真能狠绝到杀了自己唯一的亲妹妹?
例如,安神石被西雷的奸细从阿曼江里捞起来,又通过种种手段,送到了寝殿的枕头里,目的是为了营救他们的鸣王。
须臾之间,万千念头闪过媚姬脑海。
当然,以他余浪的口才,要硬掰一个谎来撇清自己,也不是不行。
她悄悄向妙光看了一眼,妙光眸底隐现阻止之意,和她微一接触就错开了。
因为他曾经向大王斩钉截铁地禀报,安神石掉到阿曼江里去了。
她又看了看下面,那单薄倔强,视死如归的身影。
从安神石粉末被发现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不管思蔷招不招供,自己都会被牵连进去。
虽说这孩子是自寻死路,但他毕竟是被自己利用了……
余浪心里苦笑,却并未惊惶。
「大王,」媚姬从席上款款站起,走到殿中,跪下道,「媚姬恳请大王,饶过思蔷。」
「余浪公子的来英阁。」
妙光眉头紧蹙。
「在哪里偷的?」
媚姬在这么要命的时候为思蔷求情,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没有谁给我,是我自己偷的。」
她不是对被当成牺牲品的思蔷毫无同情心,而是以思蔷犯下的大罪,就算媚姬、余浪、加上她这个王妹一起磕头磕到流血不止,也不可能让王兄开恩啊。
「谁给你的。」
「你要为他求情?」若言仍是不喜不怒,垂头温柔地问。
「那是安神石磨成的粉末,可以让大王不再日日长困锦被的,解药。」
「是。」
「不是毒药,那是什么?」
「你凭什么为他求情?」
「大王枕头里的粉末,是我放的。但是,那不是毒药。」思蔷顿了一顿,胆大包天地昂起头,看进若言眼底,低声说,「大王对我有大恩,我永远不会做伤害大王的事。」
「媚姬……」媚姬沉吟,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毅然说,「媚姬愿终生伺候大王。」
若言似乎并不意外,朝他看了一眼,「说。」
「你是说,你愿意嫁给本王?」
同一排吓到半死的嫌犯们都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目光或惊或恨,原来就是这卑贱的娈童,拖累了他们!
「是。求大王,把思蔷作为彩礼,送给媚姬。」
几乎在出口的同时,四周就骤然安静了。
若言肩膀微微抖了抖,轻笑了一声,大概这件事实在太有趣了,他竟是忍不住,肩膀越抖越厉害,仰天大笑起来。
但这四个字又充满了奇异的分量。
片刻,缓缓收敛了笑意,「一个官妓,一个连容恬都不要的女人,有福气嫁给本王,既然还附带条件。你照一照镜子,配做我离国的王后?立后一事,再也休提。不过,本王宽宏大量,允许你做本王的女人。」
这简单的四个字说出来,就像他的人一样,又轻又软,如果稍不注意,甚至会淹没在他身边那些苦大仇深的喊冤者的痛苦呻吟中。
修长的指扣在杯沿,摩挲上面华美的纹路。
这时候,他把头抬起来,「是我做的。」
若言带着倒刺的鞭子般的目光,在媚姬身上扫过。
思蔷也跪在嫌犯之列,一直老实地垂着头,也没有喊冤,反而少挨了打。
「你可以继续住在精粹宫,但休想再得到任何名分。从今天起,你只是给本王暖床的侍奴,什么时候本王传唤,你就什么时候过来,做回你的老本行,做个像样的官妓,好好伺候男人。」
喊冤声转为痛苦的呻吟。
媚姬知道阴谋败露,自己绝不会有好下场,早有心理准备,受了若言的侮辱,只是低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