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说数声胡闹，摆着脑袋摇头。

出手对付鸣王，是为了离国的将来，假如反而把自家大王拖下水，那他就是离国百年来最不可饶恕的罪人。

「精粹殿，历来是王后的寝宫！」童山博拿着拐杖，重重在地上跺了两下，抖着胡子道：「大王在想什么？他难道打算立容恬的女人做我们离国的……的……胡闹，胡闹啊！」

余浪就算死一万次，不能抵偿这罪过！

俊逸的脸庞上，笑容带着一点苦涩。

鹊伏垂手静伺，通过眼角余光，窥见公子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余浪思忖片刻，才发出一声低叹，「既然老叔都知道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这确实是大王的意思。」

他一直是余浪的心腹，大部分时间都跟随在余浪身边。余浪假扮杜风，向鸣王送箫，以烈儿为药引，最终下毒成功，这一系列给十一国造成深远影响的事件，他也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一双混浊的老眼，盯在余浪脸上。

大王这阵子的改变，鹊伏也十分了解。

童山博却一脸严肃，「不仅如此。最近大王是否有下令，让那女人搬去精粹殿？而且她所使用的东西，伺候她的侍女侍从的人数等级，都是最高规格？是否真有此事？你不要瞒着老叔。」

所以他完全明白，公子为什么会露出如此难看的脸色。

余浪不在意地笑道：「哪一家大王不藏几个美人在王宫里？」

公子，他鹊伏一生效忠的对象，是一个优雅高洁、完美无缺的人。

「我听说，容恬的女人，一个叫媚姬的，被大王秘密藏在王宫里。」童山博问：「有这件事吗？」

如果非要在公子身上挑出一点瑕疵，那只能说，公子对离国实在是……太忠诚了。

童山博叹了一声，昏黄的眸子迟缓一抬，瞅余浪一眼。

公子总是把离国的未来背负在自己肩上，总是把离国王族的安危视为自己生而有之的责任，如此的重担，正在迅速消耗公子璀璨夺目的生命。

他以族里的关系彼此称呼，顿时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每想到这个，鹊伏心肠中的酸涩心痛，难以言喻。

余浪不动声色，微笑着道：「内廷森严，老叔是知道的，而且大王又在宫里，会出现什么不安宁的事？老叔难道听说了什么谣言？」

感概万千时，听见余浪略带冷意的问话。

走到拐角，童山博见前后无人，才紧了紧半白的长垂眉，低声问：「你住在王宫中，应该比任何臣子都知悉内情。告诉我实话，内廷是不是真的出现了什么不安宁的事？」

「安神石呢？有没有查到这方面的消息？」

两人默默在王宫西侧道上踱步。

鹊伏赶紧把心头无谓的感叹抛到一边，回答余浪道：「不少典籍都有提到安神石，写的都大同小异，不过是说安神石对人有安神静心的奇效。假如有人忧思深重，夜不能寐，可以把安神石置于枕旁，或贴近头部，就可以睡个好觉。」

「宗庶长，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大王向来有严令，内宫中的事情，不许大臣们私下议论，可大王总是不露面，这样下去……」童山博说到一半停住了。

「难道就没有任何典籍说明，安神石应如何使用，才可以解心毒吗？」

如果认真计算起族内辈分，他还属余浪的叔伯辈。

鹊伏摇头，语气中带了一丝未能完成任务的羞愧，「目前搜集到的所有典籍中，没有任何一本把安神石和心毒联系起来，更不用说用它解心毒的具体用法。鹊伏无用，请公子责罚。」

掌星使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地位崇高，童山博德高望重，身上又有离国王族血统。

深深伏在席上请罪。

转身过来，伸手扶着老者同行。

半晌，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叹息。

「原来是掌星使，有什么事？」余浪回过头来，看清楚叫住自己的人，露出一点清冷的笑容。

「起来。事情落到这般境地，应该被责罚的不是你，而是我。是我对鸣王下毒，才导致大王这样令人不安的改变。如果不是要留着这条性命把事情解决，我余浪早就应该以死抵罪，到地下接受祖父、父亲的责骂。」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官称，正打算回去的余浪停下脚步。

「公子！」鹊伏猛然抬起头。

头发花白的童山博慢慢踱出殿门，瞧见在他前方一道冷漠笔挺的背影，赶紧用沙哑的声音叫道：「宗庶长，请留步。」

「别再说了！」余浪断喝，「现在离国有危，没有自怨自艾的时间。十一国多年来互派密探，离王不上朝的事很快会传到各国权贵耳中，这些年我们离国四处树敌，难保有小人趁机挑起事端。我们绝不能让大王继续沉溺在美梦中，必须动用安神石了。」

看着内侍传完话消失在廊下的身影，离国殿堂的栋梁们一阵摇头，只能无奈地三三两两散去。

鹊伏虽然明白这个「必须」，但还是显出几分疑惑，试探着道：「公子的意思，是要用安神石解去心毒？」

大王今天居然连面都没有露！

余浪黑眸中流露出确定。

可是……可是！

「可是公子不是说了，连公子本人也不能确定安神石如何使用，才能解毒吗？」

但他们可是离国的臣子，辅佐君王是他们的本份，为了离国，为了离国的百姓，就算大王震怒之下会砍他们的头，他们也必须守臣子的本份！直言忠谏！

「师傅确实说过，安神石可以解毒。形势如此危急，已不容我们再从容寻找记载解毒方法的典籍，当下我们只剩一种选择，就是尝试最普通，最简单的安神石用法。」余浪说：「你把它拿出来。」

当然，大王素有威严，臣子们对于触龙鳞的劝谏，心里都有一番忐忑。

鹊伏赶紧走进密室，把安神石拿出来。

每个大臣都知道，每个月第一天的朝会都要讨论一些国家大政，这对离国是很重要的，满想着今天至少大王会出现，好几位重臣还准备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对最近疏于国政的大王劝谏一番。

上一次余浪去见离王，撒谎说安神石已经丢失，临走前，他要鹊伏把安神石碾成粉末，打算将这个唯一可以解救鸣王的东西彻底毁灭。

到如今，已经是四月一日。

但没想到，事情发生了急剧变化。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大王已经挥挥袖子走了。

察觉到大王的异常后，余浪洞悉到其中的危险，赶紧回来，要鹊伏把安神石的碎末尽量找回。

然后说，其它琐碎国政，一概向宗庶长禀报。

鹊伏把那从密室取出的匣子放在案几上，打开匣子。

这种情况今日发生了不止一次，一向英明神武，非常勤政的大王，居然三番两次误了朝会，有一次更让大臣们郁闷，人虽然来了，却下了一道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王令，问了问军务方面的事。

里面以细密的锦帛，包裹了好几层。

离国的大王，却还在高卧不起！

一层层打开后，露出最里面灰白色的石粉，假如把这些全部拢共起来，也不过有成年男人的半个拳头大。

兔跳鹿跃，百姓们赶着牛儿下地，都城大道的商铺开门，离国各部大大小小的官吏已经紧张地开始忙活办公了。

的确。

抬头看看，正殿前方的大广场上方，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这世上独一无二，珍贵到极点的安神石，已经不能称之为石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

只剩了，这一捧石粉。

大王又在安歇？

「虽然已碾碎为粉，但希望它依然有效。」余浪道：「粉末也有粉末的好处，把它灌入大王枕中，无从查觉。」

安歇？

鹊伏忙道：「请公子交给属下去办。」

面面相觑之下，彼此互相试探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不敢轻易泄露的不满。

余浪反问：「寝宫内外，都是大王心腹，你有把握接近大王的卧榻？假如被人发现你意图接近大王安寝之处，还想往枕中放药，会立即被当成刺客处死。」

听到内侍的传达，等候多时的大臣们为之一愕。

鹊伏略一犹豫，咬牙道：「只要能为公子办事，鹊伏愿以死效命。」

「各位大人请回吧，大王尚在寝殿安歇。」

余浪深深瞅他一眼，默想片刻，缓缓摇头

离国，王宫正殿。

「用不着你，」余浪俊美出众的脸庞上，泛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这件事，会有人主动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