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章 软着陆(下)(2 / 2)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 11428 字 3个月前

富弼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朝廷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开通二股河,是不可能轻易改变计划的,而且王介甫只是说要重视治理河道的技术和经验,并未提到改变东流计划。”

韩琦自信满满道:“如果官家还是坚定的支持东流计划,那就不会有这场听证会,这一点,彦国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富弼道:“北流也不一定成功,而且新河道是建立在百姓的屋田之上,到时定会引发民怨,为何我们不团结一心,治理好故道。”

韩琦道:“故道的问题,是经过千年形成的,治理故道的耗费,肯定远胜于修建新河道,关键还治理不好,你不在河北,不知河北的民情,要不是老夫在后面善后,早就闹起来了。”

……

其实真正搅浑这一池水的是韩琦,他的出现和主张,令朝中两派都有些忌惮。

这老狐狸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敢轻易判断。

韩琦只是在反对王安石新政这事上面,与保守派的主张像似,但不代表韩琦符合保守派的理念,说到底,两派都不希望韩琦重返朝堂。

那边齐济也从大名府回来,并且递交了一份完整报告后,检察院在审查过后,就再度发表通告,依旧维持原有判定,拒绝针对此事进行起诉,无论是程颐,还是程昉,除非有新得证据,否则的话,这就是检察院的最终决定。

革新派和保守派对此都有些不满,但也都有些踌躇,但是台谏两院真是毫不犹豫地弹劾检察院徇私枉法,滥用职权。

到底这一山不容二虎,御史台和谏院都已经将检察院视作竞争对手。

这回赵顼倒是非常积极,在收到弹劾检察院的奏章后,就立刻在垂拱殿召开会议,商议此事,并且是特地召张斐入殿,针对这个决定做出解释。

关这方面,还得张斐亲自来解释,许遵可能在对方的质疑下,也会跑偏得,其实他们的司法观念不是这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

当然,韩琦和富弼也都有出席,一人一把椅子,坐在左右两边。

这一上来,御史蒋之奇便揪着张斐发难,指责检察院罔顾事实,那么多百姓因此变得无家可归,甚至于累死在河道上,一条条人命,检察院竟然说没有证据,这简直就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启禀陛下,蒋御史说得非常对。”

张斐站了出来,“根据我们检察院最终调查结果来看,首先,程副使所作所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因为程副使只是给予水兵三天修整的机会,在军营补充衣粮,最终还是让他们继续回河道服役,同时程都监自己都对此也是赞赏的。”

赵顼稍稍点头。

程颐是绝对没有错的。

张斐又继续道:“相比起来,有关程都监的问题就比较复杂,光在开浚二股河和修建漳河的河防工事上,至少至少是有三千余户百姓,蒙受极大的损失。同时,征召厢兵、劳役达到三十万之多,根据河转运司的账目俩看,初步估计,这直接导致大名府的税入降低了四成左右。”

赵顼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检察院仍旧决定不起诉任何人?”

张斐道:“原因就在于,不管是开浚二股河,还是修建漳河,全都是朝廷的决策,程都监只是提供建议和执行政令的官员。

根据许多水利官供词来看,无论是修建漳河,还是开浚二股河,是必然需要征召劳役和破坏一些百姓的良田,而在朝廷下达的政令中,也给予其权力,但并没有约束程都监征召多少劳役,也并没有约束程都监可以征用多少良田。

同时,在《宋刑统》中并没有针对重要河防工事,给出一个具体的判定。”

蒋之奇问道:“我听说张检控非常擅于利用判例,来完善律法,为何这回检察院并没有考虑通过判例来完善制度?”

张斐兀自笑着点点头道:“蒋御史言之有理,我们检察院也充分考虑过这一点。但是我们最终认为,这个判例,会严重伤害国家、君主和百姓的利益。

因为根据我们所查,程都监在这短短几年间,是不辞辛苦治理了河北各条河流,包括清淤、扩建堤坝等非常有益于河道建设的工事。

当然,在很多方面,他的命令确实值得商榷,也给很多百姓带去了苦难,但他都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如果司法将此事整合成一个判例,并且判定程都监有罪的话,这将会导致一个非常恶劣的现象。

就是官员们都会变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为一个这么大得工程,是肯定会出各种问题的,就好比打仗一定会死人,如果司法认定这是有罪的话,换而言之,就可以提前判定每个治水大臣都是有罪的。”

蒋之奇道:“你这纯属欲盖弥彰,这有心和无意,很难区分吗?”

张斐问道:“那蒋御史认为程都监是有心挖掘百姓坟墓,还是无意的?挖了百姓坟墓,他能够得到什么吗?”

蒋之奇道:“但你不能视而不见,你应该赔偿百姓。”

张斐道:“说到这赔偿,我们也是认真审查过的,首先,关于征用和赔偿,都属地方官府负责,其次,地方官府也没说不对百姓进行赔偿,同时律法也没有规定,赔偿多少,又是否有期限。”

御史彭思言笑道:“这话听着都像似在狡辩。”

“此非狡辩。”

张斐摇摇头,“司法也不容狡辩,事实就是朝廷在这方面的规定,是非常模糊的,而司法不能光以对错来判定,而应该是成文规范来判定。”

赵顼问道:“那依张检控之意,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张斐道:“臣以为应该完善相关律法,比如说,可以推行法制之法,利用法律去捍卫百姓的权益。

而当百姓个人利益与国家政策相矛盾时,朝廷也应该写明规则,比如战争期间,朝廷征用民屋,又比如说天灾期间,官府是可以毁坏良田和民屋,以保全国家和大部分人的权益,但同时要规定清楚,将对百姓进行赔偿,数目多少,期限多少。

当然,朝廷可能也难以考虑周全,但这些都可以慢慢去修补,主要是确定能否征用,是否赔偿,赔偿数目,赔偿期限,等等。如此一来,司法官署就有法可依。”

赵顼点点头,“言之有理。”

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光凭完善司法,是难以弥补这些漏洞,因为此事复杂的真正原因源于制度的缺失。

如果程都监事先就将一切关于劳役、田地、等等所有支出,都呈给朝廷,可能就不会出现这些问题。

臣建议完善这方面的制度,任何工事,都必须先统计好一切,最终再由朝廷裁定,而不能光提供一个建议,就贸然动工。”

赵顼轻轻点了下头。

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司马学士可知道开浚二股河,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司马光道:“如此类事可以大家来商定。”

王安石道:“那永远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我认为需要二百人,你认为需要一百人,那将永远无法得出一个答案,到时又跟以前一样,什么事都办不成。”

赵顼立刻问道:“王学士对此有何建议?”

王安石拱手道:“在回答陛下这个问题前,臣想向张检控询问一个问题。”

赵顼点点头。

王安石又向张斐问道:“张检控,在那场听证会上,你为何选择几个巡河卒上来做供,而不是挑选水利官,据我所知,许多水利官也有很有经验的。”

张斐道:“这主要是因为水利官是有政治倾向,且要考虑许多人和事,巡河卒就不会有这些,他们只能如实说,而我们检察院希望得到最为纯粹的技术分析。”

“与我想得一样。”

王安石点点头,又向赵顼道:“陛下,治理水患,需要得是技术和经验,那么确定人力、物力,确定工事期限,也都应该以技术和经验为准。

正好事业署打算在大名府建立一所水利学府,召集天下英才,以求提高治理河道的技术。

臣建议,由河防大臣来提出计划,再由水利学府根据这计划,提供一份预算,朝廷将以水利学府提供的预算为准。”

刘述当即质疑道:“这水利学府可不是官署?”

王安石道:“在听证会上,韩相公有句话说得很对,必须朝野上下同心协力,可是我自问也难以与一些同僚达成统一的意见。借用张检控的话来说,水利学府也不会有什么政治倾向的,若大家都水利学府为主,那便可做到同心协力。”

韩琦笑着点头道:“王学士所言,甚是有理,老夫十分赞成。”

说着,他又偏头看向富弼,“富公以为如何?”

富弼隐隐瞪他一眼,旋即点点头:“这确实值得考虑。”

司马光很是郁闷。

水利学府属于事业法,是王安石弄得,不还是你说了算,你无非就是换了个壳。

你们真是太会玩了。

但这话说出来,好像就有些小心眼了,因为事业法又不是王安石私人的,那些闲赋官员,人人都可以报名。

赵顼点点头道:“都说这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朕也想听听一些非官员人士的看法。”

韩琦又是高呼道:“陛下如此胸怀,真乃我大宋子民之福啊!”

吕惠卿、陈升之、曾公亮等人也纷纷出来,表示支持。

文彦博他们也陆陆续续站出来。

王安石又是再接再厉,“陛下,在此案中,争议最多的就是滥用民力,听证会上面,也说明这一点,关于百姓服役,是没有明确规定的,且也难以规定的,因为每户百姓的情况都不一样,官府若要调查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应急方面,是很难照顾周全的。

而最好的方式,就是扩大免役法,往后直接出钱雇佣百姓干活。根据我朝制度,主要劳役,还都是厢兵承担,大规模征发百姓服役,一般也都是在天灾之时。

而在这时候,选择花钱雇役,不但可以征召到许多百姓,同时还能够以工代赈,完成对百姓的救济,是一举两得。”

“甚是有理啊!”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目光却看向司马光。

张斐也瞟了瞟司马光。

司马光却在那里挣扎。

文彦博心里着急,立刻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要推行法制之法的理念,必须是公检法,臣建议即可在河北推行公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