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 谋反案(五)(2 / 2)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 12296 字 3个月前

葛长年是摸着椅子缓缓坐下。

张斐问道:“葛六叔,你可是吴天?”

葛长年瞧了眼犯人席上的吴天,点点头道:“认识,我们两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我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张斐问道:“那你对吴天有何印象?”

葛长年道:“他……他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且好勇斗狠,经常与乡里的年轻人打架,后来他去参军,大家也都不感到意外。”

张斐点点头,道:“那你又是否知道吴天被刺配青州的事。”

葛长年道:“如何不知。”

说到这里,他是深深叹了口气,“当时这事是传得沸沸扬扬,我那吴老哥,是左托人,右托人,想将他从里面捞出来,可是钱花出去不少,人还是没有捞出来,据说他是得罪了大官,谁也不敢帮他说话。他母亲为此都哭瞎了双眼,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他母亲走后不久,我那吴老哥也撑不下去了,也跟着离开了,临终前还将家里剩下的一百二十亩良田托付于我,还嘱咐我,待吴天回来后,将其中一百亩田地交给吴天,望他能够洗心革面,安心在家务农,娶妻生子,而剩余二十亩则是赠送于我。”

张斐道:“看来这吴天的父母非常疼爱吴天。”

葛长年道:“他们就吴天一个儿子,如何不疼爱,当初他们就不愿意让吴天去参军,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还允许他去的,可不曾想,竟发生这种悲剧。”

张斐道:“你可有将田地交给吴天。”

葛长年显得有些忐忑。

张斐微笑道:“葛六叔,你无须担忧,据实说就是了。”

葛长年叹道:“也怪我无能,没有保住他们家的田地。”

“此话怎讲?”张斐问道。

葛长年道:“我是很想将田地交给吴天,但是……但是我那吴老哥刚刚去世不久,这官府就来了人,说他家是绝户,将所有的田地都给收了回去。”

张斐道:“难道你没有告诉他们,他们家还有一个儿子在外服役吗?”

葛长年道:“我咋没说,但那些人根本就不听。”

张斐又问道:“后来吴天回来之后,你可有与他提及此事。”

葛长年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他可知他父母其实是因他而死?”

葛长年叹了口气,“虽然我没有说,但他肯定是知道,他父母身体一向不错,突然相继离世,不是为他是为谁。”

张斐道:“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葛长年道:“他当时非常激动,拿着刀就要去找那些人去报仇,幸好当时咱村子里有不少人在,好不容易才将他拦了下来。”

张斐问道:“之后呢?”

葛长年道:“之后他在村里待了一个多月,打理好他父母的坟地,然后便离开了,也没有跟我们说,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张斐道:“期间他可有回来过?”

葛长年摇摇头,又道:“或许回来过,因为有几次,我见到他父母坟地有被人整理过,但我可没有见过他”

张斐又问道:“那你是否知道,他已经成为齐州有名的贼寇?”

葛长年急忙摇摇头道:“之前我可是一直都不知道,咱听过那花花太岁的大名,哪里想得到这花花太岁就是咱以前的邻居。”

“多谢葛六叔。”

等到葛长年下去后,张斐便向赵抃道:“根据吴天自己口述的事实,以及葛六叔所言,吴天一家人的悲剧,皆是因为官府所导致的,这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又岂会还想着征战沙场,为国效力,他落草为寇,实则是为报仇雪恨,而非是渴望着诏安。”

“我反对。”

李磊站起身来,“吴天身上的悲剧,乃是当时的通判宋明所导致的,而非是官府,对方以偏概全,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意图将吴天对宋明的仇恨,嫁接到官府,甚至于朝廷,这对于我的当事人是极为不公。”

张斐笑道:“我们有证人可以证明这一点。这位证人正是云岭寨的二当家,罗二春,绰号小阎罗。”

“传罗二春出庭。”

但见一个身着青袍,留着长须,风度翩翩的中年人来到庭上。

此人一出现,不少人大为震惊。

不是二当家么?

可别说木枷、铁链,就连囚服都没有穿,还打扮得这么得体。

什么情况。

一时间是议论纷纷。

但是那些官员都知道,罗二春已经是税务司的人,就是他出卖吴天,税务司才将吴天擒获的。

当他来到庭上时,那吴天再也忍不住了,布满血丝的双目,是死死盯着罗二春,浑身都在颤抖着。

“肃静!”

赵抃敲了下木槌。

庭警立刻竖起木牌来。

门外的观众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起身道:“罗二春,你与吴天是什么关系?”

罗二春回答道:“吴天是云岭寨的大当家,我是二当家,平时是以兄弟相称。”

张斐道:“既然你们是以兄弟相称,为何你会接受税务司的诱降,你就不怕别人骂你背信弃义吗?”

罗二春道:“因为相较起来,我更加害怕吴天。”

“害怕吴天?”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罗二春道:“吴天为人阴狠毒辣,而且有时候非常疯狂,我认为跟他在一起,迟早会横尸街头,正好税务司答应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于是我决定答应税务司。”

张斐问道:“疯狂?这话有从何说起?”

罗二春道:“咱们这些草寇,一般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也只为求财,求生存,是不会去主动招惹官府,但唯独吴天是一个例外,他非常喜欢挑衅官府,且羞辱那些官员,但我认为这么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

张斐问道:“你可否举例说明,他是怎么挑衅官府,羞辱官员?”

罗二春道:“大概在五六年前,当时县里刚刚收完秋税,他突然带着一队人马,袭击官府的粮仓,将数千石粮食全部烧毁。

我很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这粮食烧了多少可惜,何不运回寨里,哪怕是分给穷人也行。

冒这么大的风险,却只是为求烧掉那些粮食,到底是图啥?

他当时并未解释,随后他就写了一封信给当地的县衙,告诉那些官员,每年县衙送一千石粮食给他,否则的话,他将烧毁更多的粮仓。”

张斐问道:“那他成功了吗?”

罗二春点点头道:“他成功了,当地县衙每年都会给我们寨里送一千石粮食来。”

砰!

听到这话,赵顼又有些坐不住了,一掌拍在边上茶桌上。

一旁的刘肇,不免都有些瑟瑟发抖。

张斐又问道:“为什么?”

罗二春道:“因为税收关乎官员们的政绩,如果他们交不上足额的税,他们可能官职不保,故此县衙非常愿意花一千石粮食买个安稳。

虽然所得粮食不错,但自那之后,寨里的兄弟都非常崇拜吴天,而他也变得是变本加厉。不但去抢夺官银,还写信给那清平军虞侯段成平,让段成平将他的小妾送给自己,否则的话,就袭击来齐州巡察的京官。”

张斐不可思议地问道:“他又成功了?”

罗二春点点头,“那段成平的妾侍,一直都住在我们寨里,吴天不见得多喜欢她,但每当宴请宾客时,一定是让段成平的妾侍作陪,以此来炫耀自己的战绩,以及是如何羞辱那些官员。”

在场所有的官员都渐渐屏住呼吸。

这番话下来,谁要在为吴天说话,那简直就是所有官员们的敌人。

“做的好!”

忽听一声叫嚷。

所有人都立刻看去。

谁在叫好!

站出来!

我杀你了!

许多官员脸都给气绿了。

张斐忍住笑意,道:“官府就没有想过派兵围剿你们吗?”

罗二春讪讪一笑。

张斐问道:“你笑什么?”

罗二春讪讪道:“官府有想过围剿我们,多番出兵,但是清平军的战斗力太差,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甚至有一次,来到两三百名官兵,吴天通过自己在清平军认识的人,直接诱降了五十多名官兵,差点打得他们全军覆没。

也正是因为如此,吴天认为税务司也像清平军一样,不堪一击,才会亲自带兵前去搭救刘莲。”

“你胡说。”

吴天突然暴躁起来,倏然站起,指着罗二春道:“要不是你这小人怂恿我,给予我错误的消息,我岂会上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说罢,就被两名庭警给摁了下去。

“犯人。”

赵抃喝止道:“你要再这里放肆,休怪本庭长再给你夹上枷锁。”

吴天可不想带那玩意,是大口喘着气,双目充满怨毒地盯着罗二春。

罗二春似乎真有些怕他,不敢去看他。

张斐问道:“后来怎么样?”

罗二春道:“后来是当地的一些豪绅出面,调解了我们与官府的矛盾,也给吴天一些好处,吴天这才收敛一点,不过一旦有机会,他还是会去想办法羞辱那些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