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注定的悲剧(2 / 2)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 11840 字 3个月前

只能说,张斐不禁是赢了官司,而且还扭转了舆论。

许多士大夫气得是拂袖离去。

此番喝彩声,让他们感受到一定的威胁。

王巩拱手一礼:“张检控果真是名不虚传,吾辈受教了。”

齐济也是拱手一礼。

这官司都已经打完了,他们哪能不明白张斐的用意,就是在告诫他们,专注于司法,即是捍卫礼法,不应该受到舆论的裹挟,但应该去解释清楚,如此一来,自然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

这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此之前,礼法和司法,一直都有混淆的部分,在很多时候,司法都被礼法裹挟。

此案就是最经典的例子。

齐恢就是考虑影响太大,也害怕不这么判,会引来士林的讨伐,就顾不得柳青的权益,审得其实也是比较粗糙。

他只去确定一点,就是通奸是否事实。

他认为只要这一点属实,即便说破天,这个判决也不会有问题的。

只能说,大人,时代变了。

其实齐济、王巩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经过这场官司,他们也明白,这不是检察院该有的精神。

张斐拱手道:“哪里!哪里!这场官司能赢,各位都是功不可没,这样,我请客,咱们去酒楼好好吃上一顿。”

说罢,他似乎想到什么,“今儿你们应该不会害怕与我出门了吧?”

“惭愧!惭愧!”

几人立刻收拾起文案来。

忽听一个嘶哑的声音,“我不告!我不告!恳请你们放了我妻子。”

几人偏头看去,但见柳青被两名庭警拦在外面,正声嘶力竭地喊道,其实他已经喊了好一会儿,只不过被大家得喝彩声给掩盖住了。

王巩、齐济是会心一笑,内心突然涌出一种满足感。

但是张斐眼中却闪过一抹担忧。

……

正准备与王安石离去的吕惠卿,也听到柳青的叫喊声,不免瞧了眼柳青,旋即向王安石道:“恩师,我看张三之所以全力以赴打这场官司,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主要目的可能还想将礼法给压下去。就与他上课时一样,口口声声说要捍卫礼法,但实际上是在伸张司法。”

王安石道:“这对于我们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吕惠卿微笑地点点头。

革新派也是要打破一些旧传统,在这一点上,他们跟张斐有着共同的敌人,反倒是司马光那边可能就难受了。

……

“熙业,你也别太在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初阿云一案,我可也被那小子羞辱过啊。”

司马光不禁安慰道。

刘述叹道:“其实你当时真不应该站出来,张三并没有将矛头对准你,你又何必……”

齐恢抬起头来,是茫然地看着他们,“所以,你们都认为我判错了吗?”

“……!”

几人一阵无言。

赵抃都这么判了,那……!

司马光开口道:“这不是你错了,到底这份判决书,是经过重重审阅的,包括我和富公在内,之前我们也都没有觉得这个判决有什么问题。”

富弼和文彦博也是点点头。

正当这时,忽闻一阵骚动。

几人抬头看去,隐隐听得那边传来哭喊声。

司马光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富弼似觉有些不妙,于是立刻让身边的仆从去问问。

很快,那仆从便折返回来,“老爷,听说那犯妇柳秦氏方才趁着守备不注意时,一头撞在墙角上,当即毙命。”

“啊?”

众人闻之骇然。

……

那边张斐与齐济他们办理完手续,正刚准备上马车离开时,忽听后面传来一阵叫喊。

“张检控!张检控!”

张斐回头看了眼,见是一个庭警跑了过来,不禁微微皱眉,问道:“什么事?”

那庭警来到他们身前,微微喘气道:“方才……方才那柳秦氏撞墙自杀了。”

“嗬哟!”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齐济激动道:“为何?她都已经脱罪了。”

那庭警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

只有张斐相对比较冷静,问道:“她是知道柳青赢得官司,才自杀的吗?”

那庭警点点头道:“我们奉大庭长之命,准备带柳秦氏去衙里,办理相关手续,而且因为我们已经告诉过她,她有可能马上就能够自由了,就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自杀。”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庭警道:“张检控不过去看看吗?”

张斐摇摇头道:“我这里有些事要处理。”

王巩、齐济相视一眼,又向张斐道:“张检控,要不我们回去看看,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了心情去酒楼庆祝。”

张斐点点头道:“那行吧,就下次再去。”

“告辞。”

“各位慢走。”

柳秦氏的突然自杀,无疑给这场大胜,留下了一片阴霾。

……

傍晚时分,张家。

许凌霄拿起筷子,忽见几个女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你们怎么都不吃?”

张斐也道:“方才我听青梅说,岳父大人今晚约了刘舍人,不会回来吃饭。”

“跟爹爹无关,只是没心情。”

许芷倩是心烦意乱道:“我就不明白,你都已经帮他们打赢官司,为什么……为什么那柳秦氏还要自杀?”

高文茵也是幽幽一叹。

许凌霄顿觉有些尴尬,毕竟他之前也一直阻止张斐打着官司,可哪知道这官司打完,顺便将舆论都给扭转了。

张斐又放下筷子来,“其实我早已经想到,这可能是一桩注定的悲剧,无论这场的官司的结局如何。”

“你早就猜到柳秦氏可能会自杀?”许芷倩惊讶地问道。

许凌霄、穆珍、高文茵也都震惊地看着张斐。

“嗯。”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是知道的,上回我去祥符县见过那柳秦氏一面,从头到尾,她都表现的非常冷静,并且她也亲口说过,她本就打算等到柳青考取功名之后,就自行了断,而她的这个打算,还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更何况现在闹得是满城风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是说,在她献身给妙空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结局。”

穆珍不禁叹道:“何至于此啊!”

张斐道:“嫂嫂此言差矣,虽然从案件的过程来说,好像是妙空诱惑了柳秦氏,但是我认为柳秦氏其实是非常聪明的女人,并非是受到了妙空的诱惑,故此当妙空将责任推倒她头上时,她也并没有给予反驳。

因为她想得非常清楚,如果她要帮助柳青专心读书,考取功名的话,她一个女人,其实是没得选。她就是不与妙空交易,她可能也会选择去青楼。”

穆珍闻言,是摇头叹息。

高文茵更是悄悄地抹了下眼角,柳秦氏的遭遇,她自是最有感触。

许凌霄突然道:“既然妹婿已经猜到,她有可能会自杀,为何不去劝导她。”

张斐道:“我打赢这场官司,就已经是对她最好的劝导,为此我甚至都没有让她出庭作证,否则的话,我会赢得更加简单。”

许凌霄点了点头。

张斐摇头一叹:“她是一心为柳青着想,那她就不可能让自己成为柳青仕途上的绊脚石,成为柳青的污点。而她之前没有寻死,我估计也是因她心系柳青的安危,如今官司赢了,她已经是再无挂念。”

说到这里,他又道:“柳秦氏虽然走了,但是她也给我们留下一个教训,夫妻之间,就还是应该坦诚相对,相互扶持,相敬如宾,而不要想着一个人去扛下所有,如此才能够共同走到人生的终点。”

许凌霄点头道:“妹婿说得对,我敬妹婿一杯,之前为兄说得那些话,妹婿也别放在心上。”

张斐赶忙举杯道:“兄长太见外,下回可还得说,万一下回是我错了,兄长又不提醒我,那我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