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 破例不是破坏(2 / 2)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 13139 字 3个月前

张斐道:“但是方才李员外说,你并非是那么遵守守清规戒律的。”

妙空立刻道:“因为我是半道出家,一些恶习并未除掉,偶尔上李员外家喝点酒,吃点肉,但也仅此而已,其余方面我可没有犯。”

张斐问道:“所以,你这是第一回破色戒?”

妙空迟疑了下,“两年前,我还破过一次。”

张斐问道:“所以加上这回,也就两次。”

妙空点点头。

张斐问道:“那你是否认识一个洪姑的女人。”

妙空顿时神色一变,眼珠子晃动了几下,“我……我不大记得了。”

张斐笑道:“但是她记得你。”

说着,他便向赵抃道:“大庭长,我想传证人洪姑出庭作证。”

赵抃道:“传!”

过得片刻,只见一个面戴轻纱的妇人来到庭上,坐在证人席上。

妙空瞅了眼这妇人,神色是略显慌张,眼中隐隐透着一股狠毒之色。

张斐问道:“洪姑,你是干什么的?”

洪姑回答道:“回官人的话,我是一名歌妓。”

张斐道:“那你可认识对面这位。”

洪姑瞧了妙空一眼,“认识。流云寺的妙空大师。”

“呸!”

“什么大师,分明就是一个淫贼。”

……

张斐往院外瞧了一眼,然后才继续向洪姑问道:“那你如何认识他的?”

洪姑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回答道:“他……他是我的老主顾。”

张斐道:“老主顾具体是指什么?”

也不知哪个二货喊了一句,“就是嫖……妓,这你都不知道么。”

顿时引来哄堂大笑。

张斐寻声瞧了一眼,这眼中满满是无奈,心道,你们懂,那干脆你们来问吧?真是日了狗了。

这一声嚷嚷,赵抃都不得不出声严厉呵斥。

如此外面那些观众才不敢继续放肆。

张斐只能换个问法,“妙空与你可有发生床笫关系?”

洪姑点点头。

张斐道:“发生关系之前,要不要花钱?”

洪姑又点点头。

司马光他们听得是直摇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怎么问得出口?

真心没有必要问得这么真是。

懂得都懂!

不过大多数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希望张斐能够问出更多细节,你张大珥笔不就是以“细”成名的么。

张斐丝毫不觉有问题,“那你们平时都是怎么进行交易的?”

洪姑道:“有些时候他会将我叫去流云寺后面的菜园幽会,有些时候他会半夜偷偷来我家。”

“你胡说,你冤枉我。”

妙空急得站起身来。

顿时两名庭警上前来,将妙空给摁了下去。

赵抃喝止道:“犯人若再出声打断证人做供,本庭长将治你藐视皇庭之罪。”

妙空顿时怂了。

洪姑头回上庭作证,也不懂,直接道:“我没有冤枉人,妙空背上有三道伤疤,且左边屁股上还有个胎记,我可都一清二楚。”

这可真是劲爆。

不少观众跟着就起哄了。

其实他们也没有将妙空当成什么好人,没有人觉得和尚这种行为惊讶,这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

士大夫们则是一个劲地摇头,这真是世风日下啊!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平时多久交易一次。”

洪姑道:“这不一定,他若没有情人,一个月大概会来找我两回,若有情人,那可能隔个三四个月。”

“情人?”

张斐道:“这个情人指的是。”

洪姑道:“他经常在寺庙里面找一些尚有姿色,且遇到麻烦的良家妇人,然后出手帮助那些妇人,从而要求她们给自己当情人。”

此言一出,顿时引发一片哗然。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一个套路!

张斐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洪姑道:“因为……因为有一两回,他不便出面,于是让我去传信给他的情人。”

张斐问道:“那你可知道他有过几个情人?”

洪姑道:“我只知道四个。”

张斐道:“可否包括此案中的柳秦氏?”

洪姑点点头,“包括,他还很喜欢这个柳秦氏的,所以那半年来他就只来找过我两回。”

“多谢你能够出庭作证。”

张斐又向赵抃道:“我们检察院已经查到一些同样受到妙空诱惑的妇人,但是我们认为她们都是可怜人,不应再去打扰她们。”

赵抃点点头,又看向妙空道:“犯人,你还有何话要说的。”

妙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向张斐,“张检控。”

张斐微笑地看着他。

妙空道:“我没有强迫她们,全都是他们自愿的,是也不是?”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你确实没有强迫任何人,而对方也都是自愿的。”

妙空又道:“我也没有欺骗她们,我也是真真切切帮助了她们,是也不是?”

张斐点点头,“是这样的。”

妙空道:“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

“我也没什么可问的。”张斐又向赵抃道:“我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证人要传。”

此话一出,众人为之一愣。

就这?

这你就想翻盘?

你问这么多,就还不如妙空那二问,这绝对就是通奸之罪。

还说,你就只是想打同情牌?

关键,柳秦氏还没有出庭啊!

我们可是一直等着的。

赵抃对此也有些疑惑,但他还是先命庭警将犯人和证人带下去,然后又向张斐问道:“虽然此案中,是有一些隐情,但是柳秦氏与妙空通奸亦是事实,祥符县皇庭的判决,并无任何问题。”

张斐回答道:“我们检察院从未否定他们通奸的事实,我们检察院只是认为,祥符县皇庭还是应该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故此才进行上诉的。”

赵抃道:“祥符县皇庭的判决,确实没有遵守奸从夫捕原则。但是本庭长也非常认同祥符县皇庭对此的解释,因为这并非是有人特地前往皇庭告他们通奸,而是有一些信佛的书生在寺庙里面发现他们的奸情,这才告去皇庭,如此伤风败俗之事,祥符县皇庭不可能对此不闻不问。”

院里坐着的人听得是频频点头。

这影响多么恶劣,都已经闹得那么大,皇庭难道不管吗?

张斐道:“司马学士对奸从夫捕的解释非常准确,我在此借用一番,若事之暧昧,奸不因夫告而坐罪,不由夫愿而从离,开告讦之门,必成罗织之狱。”

赵抃道:“但是此案中,并没有冤枉任何人。”

张斐道:“有。”

“冤枉了谁?”

“就是柳青夫妇。”

张斐道:“方才那几位证人的供词,都已经说明,在此案判决之后,不管柳青,还是柳秦氏,都遭受巨大的非议。

柳秦氏并没有勾引杨大河,也并没有勾引李铭生,更不是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但她却要遭受这不白之冤,被人唾骂。

还有柳青,他知道妻子并非是传言中的那般,他知道这其中有误会,于是努力想要为妻子证明,可结果又如何……?”

说到这里,他拿起几分报刊来,“这都是当时针对此案发表文章,耻笑柳青是一个窝囊废,甚至质疑他为求生计,让妻子去诱惑妙空。而柳秦氏更是被塑造一个人尽可夫的淫妇。”

他放下报刊来,继续说道:“对于柳青而言,别说功名,连生计都成问题,且亲朋好友都与他断绝关系,他这一辈子可能都将深陷其中,而这不就是奸从夫捕原则所指的罗织冤狱吗?”

赵抃道:“这是因为柳秦氏自己行为不检,所导致的。”

张斐摇摇头道:“不,从司法来看,这就是官府错判所导致的。”

赵抃质疑道:“难道基于奸从夫捕的原则,就可避免这一切?我看也未必啊!”

张斐笑道:“我指得并非是能否避免这一切。”

赵抃问道:“那你指得是什么?”

“保护这一切。”

张斐道:“这个原则的立意,就是担心会出现罗织冤狱的情况,所以立此原则,给予丈夫和妻子一种自我保护的权力。也许避免不了一些流言蜚语,也许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但这都不是剥夺这项权力的理由。

而在此案中,柳青是完全丧失保护自己和保护妻子的权力,他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但他本应该是拥有这权力的,这是法律赋予的。

祥符县皇庭对于此案的每一句解释,其实都没有说明,是基于什么理由去剥夺柳青保护自己和妻子权力,他只是说明是基于什么理由去惩罚柳秦氏。

从而导致,这一纸判决,不仅仅惩罚柳秦氏,同时将这一个家庭也给毁于一旦,而这恰恰就是奸从夫捕所要保护的。”

说到这里,他环顾四周,朗声道:“我希望大家都能够明白一点,这是一个关于司法条例的上诉,而不是要为何人伸冤的上诉。

庭长在遇到某些特殊情况,是不是可以破例判决?这是可以的,但也必须谨慎使用,并还要受到督查。

关键,破例判决至少要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你的破例判决,一定还是为求保护此律例所要捍卫的内容。简单来说,就现有的法律条例出现漏洞,捍卫不了所要捍卫的内容,逼不得已,才破例判决。”

赵抃微微点头,是若有所思。

又听张斐继续说道:“我在河中府担任大庭长时,因为拥有判例权,故此我有给出一些原则和解释,当然,我也在立法会为此做过解释。但各位可以去仔细看看,我给出的原则和解释,都是捍卫原有律例所要捍卫的内容,我只是完善,或者补充,但并无改变条例的核心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