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起先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
蔺岐现下应当还在魔窟, 就算他已经返生了,按太崖所说,也会失忆。
怎可能找到她这儿来?
直到手腕上传来切切实实的触感, 她才发觉这不是梦——
床边真有一人。
而且貌似就是蔺岐。
桌上烛火已燃去大半, 焦黑灯芯托起朦胧黑烟, 使得房中光线格外暗淡。
她瞧不大清那人的神情, 却看见了他身上的伤——
肩部靠近侧颈的地方, 纵劈下几道爪痕。不见血,却有些渗人。
握着她腕的那条胳膊也是, 窄袖破碎, 隐约露出的薄肌上伤痕遍布。概是因为处理了也没用, 便任由新伤叠旧伤。
她打量着他的同时, 蔺岐也在看着她。
见她额上并无道缘命印的痕迹, 烦躁的心绪才终于有了些微好转。
握在奚昭腕上的手往上移去, 托住了她的背, 另一手则抄进膝弯。
蔺岐作势要抱起她, 并淡声道:“先前许诺过,现下便带你走。”
但奚昭忽然两下挣开了,又使劲一把推开他。
趁他踉跄着往后退去的空当, 她跳下床,避至靠近房门的角落。
她一手搭在芥子囊上, 警惕看着他。
“你是谁?”她问。
许是因为修习了驭灵术法,现在她多少能感受到妖气灵息。
眼前这人与蔺岐长得一样, 气息也的确相近。
但又有些许区别。
比之蔺岐, 他的妖气更重。也没那么清冽, 而是夹杂着丁点儿浊重气息。
蔺岐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良久, 他才开口道:“昭昭果真不记得,又或是如今已有那道人可用,便打算弃了我去。”
他分明已思忖许久,但脱口的瞬间,还是心生悔意。
实不该这般与她说话。
他攥紧手:“我——”
“你这人好莫名其妙。”奚昭打断他,“冒充蔺岐也就算了,又跟我说这些怪话。”
现在她更确定这人不是蔺岐。
以前哪怕是被太崖惹恼了,他也至多喊声“道君”。
怎会道人来道人去。
蔺岐稍怔:“何来冒充之说?”
奚昭也不解释,只直直盯着他。
这能说么?
她要真说出缘由,他定想尽各种话来应付她。
蔺岐抿唇,心间涌动的不甘与忌恨竟因她这反应而渐渐淡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手。
以为他要动手,奚昭直接从芥子囊中摸出一张符。
但他仅摊开了掌心。
下一瞬,便有一尾羽毛出现在他手中。
通体赤红,瑰丽夺目。
奚昭盯着那尾羽毛,许久才怔然看向他。
“小道长?真是你?”
蔺岐应是。
奚昭放回符箓,上前。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太崖不是说你会失忆么,怎还记得我的。对了——”提起太崖,她往外看了眼。脚步一转,便往门口走去,“太崖往哪儿去了,你来的路上没看见他?”
不过刚走两步,身后那人便拉住了她。
奚昭顿住,转身看他:“怎么了?”
蔺岐一言不发。
踌躇再三,他终是不愿将与太崖的龃龉摆在她面前。
他道:“道君眼下有事,不若先走。”
也是。
奚昭没作怀疑。
他都出去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行。”奚昭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不过魂锁还没完全解开,得再等会儿——还有件事,我可能不跟你俩一起——”
一句话还没说完,窗外就陡然亮起两道刺眼的光。
白光相撞,发出震天声响。一时间,似连地面都在震颤。
奚昭的注意力全然移向窗外。
这什么动静?
在她有所反应之前,蔺岐忽然开口:“道君与月楚临在外相斗,还是不去为好。”
相斗?
“他俩怎么会打起来?”奚昭下意识甩开他的手,想出去看看情况。
别不是被月楚临发现了。
但蔺岐反将手收紧,不容她挣开。
语气也更冷:“昭昭,你是在为何人而担心?——你那兄长,还是太崖的性命。”
奚昭一怔,抬眸看他。
这会儿临近凌晨,天际已翻起一丝白,房中亮了许多。
也是借着暗淡天光,她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分别才不到十天,可他的个子似是拔高不少。
同身上一样,他脸上也有伤。
眉骨、脸颊、右眼……皆见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对上视线时,奚昭看见他眸子有些泛红。
正因此,他眼神中的冷淡也被折去几分,透出万般厚重、压抑的复杂情愫。
那情愫如旺火一般烧过来,几欲将她吞没。
蔺岐直视着她,迫着自己问出口:“昭昭,你知晓我缘何进了魔窟?”
知晓他是被太崖所骗,知晓他断送性命后便会忘尽前事,也知晓他甚有可能再没法出来?
奚昭不知他心中所想,点头后应道:“知道啊。”
太崖与她说过,是他自个儿选择进去的。
看来那魔窟果真凶险,十天不到就把人折腾成这样。
不过看他这样似已恢复了修为,而且好像还长进不少。
蔺岐默了瞬,最终却只应了声好。
知晓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