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运河浮尸 京畿在望(1 / 2)

不知又挣扎前行了多少个日夜,阿幼朵的意识已经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时间失去了意义,昼夜交替只是光线的变化,唯一的感知是永恒的饥饿、刺骨的寒冷和背上那挥之不去的沉重。她变得比野人更加不堪,头发板结粘连,糊满泥垢,散发着粪便、腐土和自身衰败混合而成的难以言喻的气味。原本就不合身的衣衫早已烂成布条,勉强遮体,裸露的皮肤布满冻疮和刮痕,青紫交加。她大部分时间只是依循着本能,机械地挪动着双腿,朝着西方,朝着那个模糊的、关于京城的念想。

背上的阿张,似乎真的彻底成为了一具冰冷僵硬的躯壳。再感觉不到一丝气息,连那最深处的、若有若无的心跳脉动也沉寂了。他像一块真正的人形寒冰,不断吸走阿幼朵背上那点可怜的热量。若非那根将她肩膀勒得皮开肉绽的草绳,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不肯熄灭的执念,她或许早已将这沉重的负担抛弃在这荒原之中。

这天,她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爬上一道低矮的土梁,眼前豁然展开的景象,让她近乎停滞的思维产生了一丝剧烈的波动。

那是一条无比宽阔、蜿蜒的巨大河道——运河。然而此刻,河面并非波光粼粼,而是被厚厚的、浑浊不堪的冰层死死封住,像一条灰白色的巨蟒僵卧在大地之上。河道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凝固着一幅触目惊心、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恐怖景象:冰层之下,隐约可见被冻结其中、保持着各种挣扎扭曲姿势的尸体;冰面之上,散落着搁浅倾覆的破船残骸,船板被拆得七零八落,显然早已被搜刮殆尽;而沿着宽阔的河岸,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正在缓慢蠕动的逃难人流!

这条通往京畿的命脉水道,如今成了绝望之路最后、也是最集中的延伸。无数来自山东、直隶南部等灾区的饥民,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赶,最终汇聚于此,朝着传说中的天子脚下艰难行进。

阿幼朵麻木地、几乎是下意识地背着阿张,融入了这支沉默得可怕的洪流。这里的人比荒野中零星的逃荒者多了何止百倍,但也因此,混乱、绝望和死气也浓郁了百倍。空气中弥漫着更复杂的恶臭:汗臭、尿臊、伤口溃烂的腥味、还有若有若无的……尸臭。

时有清军的巡逻马队呼啸而过,骑兵们捂着口鼻,眼神冷漠而倨傲,手中的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向任何挡路或看起来不顺眼的灾民,呵骂声尖锐刺耳:“滚开!贱骨头!不准挡道!”“冲撞了爷的马蹄,踩死白踩!”“快滚!京城也是你们这帮臭要饭的能靠近的?!”

沿途的关键路口,设有胥吏的卡点。几个穿着号服、面色油滑的胥吏坐在勉强避风的棚子下,守着一个小小的炭盆,对眼前无边无际的苦难视而不见。他们设卡的目的并非维持秩序,而是盘剥。想要过去,要么交出身上最后一点可能藏着的财物——一枚铜钱、一根银簪、甚至一块稍微像样的布料;要么,留下队伍里的青壮劳力——美其名曰“征夫”,或是那些尚有几分颜色的年轻女子——命运不言而喻。

阿幼朵低着头,用脏污的头发遮住脸颊,背着阿张,尽量缩在人群最边缘、最不起眼的地方,躲避着一切目光。她亲眼看到,一个抱着婴孩的母亲,为了让孩子能被允许过去,哭着将自己的一头枯发剪下(或许还能换点钱?),最终却被胥吏不耐烦地推开,孩子差点摔在地上;她看到一个面色灰败的男人,为了一口胥吏扔过来的、硬得像石头的饼子,颤抖着手在一张纸片上按了手印,然后像牲口一样被拴上绳子拉走,去向不知名的深渊。

越靠近京城,气氛越发诡异和压抑。一方面,朝廷似乎开始有所“动作”,在远处某些地方设立了官府的粥棚,远远能看到聚集的人头和微弱的蒸汽。但那施粥的场面比荒野争夺更加恐怖。每次开棚,那清得能照见人影、几乎数得清米粒的稀粥刚一抬出,立刻引发山崩海啸般的疯狂抢夺!成千上万的人如同潮水般涌上去,嘶吼着、践踏着、撕打着,每一次发放都演变成一场小规模的踩踏惨剧,老弱妇孺顷刻间便被淹没,结束后往往留下几具被活活踩扁的尸体,很快便被面无表情的民夫拖走。

阿幼朵曾试图靠近一次。她背着阿张,像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瞬间就被疯狂的人潮裹挟、挤压、冲撞得晕头转向。她死死护着背上的阿张,自己却不知挨了多少拳脚。最后粥棚在混乱中被疯狂的人群冲垮打翻,她只侥幸在地上摸到一点点溅出来的、混合着泥土和污物的冰冷粥液。她如获至宝,赶紧爬到一边,小心地撬开阿张的嘴,将那点肮脏冰冷的糊状物渡了进去。至于她自己,连舔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嘿!那小叫花子!你背上背的是什么玩意儿?!”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

阿幼朵吓得一个激灵,心脏几乎瞬间停止跳动!一个负责维持秩序的胥吏,注意到了她这个背着巨大“包袱”的古怪小身影,皱着眉,一脸嫌恶地走了过来。阿张被破麻片盖着,但那明显的人形轮廓根本无从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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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吏用手中的水火棍指着她,厉声问道:“哑巴了?问你话呢!盖着的是什么?是不是偷的东西?!”

阿幼朵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同样蓬头垢面、看起来年纪很大的老妇人,忽然沙哑着开口了,她浑浊的眼睛看了阿幼朵一眼,对那胥吏道:“官爷……行行好,别吓着孩子了……那是她爹,命苦啊,没熬过去,病死在路上了……丫头倔,孝顺,非要背着爹的尸身回老家入土为安,可怜见的……”

胥吏将信将疑,嫌恶地掩住鼻子,似乎已经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他用棍子小心地、远远地挑开盖在阿张头上的破麻片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