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呜咽,卷过荒庙的残垣断壁,将最后一缕硝烟与血腥气也携入浩瀚的碧波之中。东方天际,朝霞已层层浸染,由蟹壳青渐变为绯红,一轮金红的旭日即将跃出海平面,将万顷波涛镀上粼粼碎金。
苏玥缓缓睁开眼,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息,体内先前因邪阵压制而滞涩的昆仑真元已重新顺畅流转,虽未尽复全盛,但行动已无大碍。她目光落向不远处,阿张正用一根枯枝仔细地将那堆曾带来温暖与光明的篝火余烬彻底熄灭,确保不留半点火星。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侧脸在渐强的晨光中显得轮廓分明,那是一种历经风霜磨砺后的坚毅与平静。
她站起身,素净的淡青道袍沾染了些许尘灰,却丝毫不掩其清丽气质。海风拂动她的发丝和衣袂,猎猎作响。
“张道友,”她轻声开口,声音清越如磬,却又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缓,打破了黎明海边独有的、混合着潮汐韵律的寂静,“此间邪修巢穴已毁,这噬魂炼阴阵非同小可,其背后牵扯恐极深。我必须尽快将详情,尤其是那核心玄阴石及可能与隐世魔头有关的推测,回禀师门。家师或能凭借更完整的讯息,以昆仑秘法推演出更多天机脉络,早做应对。”
阿张将枯枝投入海中,转过身来,点了点头。晨曦映照下,他平凡的面容似乎也镀上了一层光晕。“理当如此。”他言简意赅。他心知自己与此女不过是萍水相逢,因共同对敌而短暂同行。她的道路是回归师门,禀告邪祟,维护一方安宁;而他的路,则依旧迷雾重重,指向未知的远方,核心唯有自身的恢复与前行。目标不同,分别自是必然。
两人不再多言,默契地并肩,沿着曲折的海岸线沉默而行。脚下是细腻的金沙与偶尔硌脚的卵石,耳边是永恒不休的潮起潮落,亿万年来仿佛从未变过。辽阔的海天之间,生灵显得如此渺小,而那即将到来的别离,在这宏大的背景下,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无可避免的怅惘。
行至一处海岬尖端,波涛拍打着下方的礁石,溅起雪白的碎沫。苏玥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朝向阿张。她似乎犹豫了一瞬,随即眼神变得坚定,从宽大的道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用极细银链串起的玉符。玉质并非顶级的莹澈,却温润异常,触手生温,表面精心雕刻着层叠的云纹,中心似乎还蕴着一抹极淡的、如同昆仑雪顶晨曦般的流光。它隐隐流动着一种奇异的灵犀波动,不张扬,却持续而稳定。
“张道友,”她将玉符递过,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恳切,眸光清澈地望入阿张眼中,“此乃我以师门秘法,采昆仑山巅雪魄寒玉炼制的‘灵犀护符’。此符并非强力的护身之宝,贴身佩戴,平日并无异状,仅能稍安心神。但……但若你将来……遭遇极大凶险,心神激荡之际,全力催发此符,或许……或许能与我心生感应。虽相隔万里,力量微薄,未必能及时解你危难,但也算……也算我报答道友数次援手之恩,略尽一份心力。”
她的话语未尽,但意思已然明了。这不止是报答,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超越寻常陌路的情谊,一份若有若无的牵挂与担忧,一份希望冥冥之中仍能感知到他是否安好的期盼。
阿张微微怔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枚玉符中蕴含的并非强大的攻击或防御之力,而是一种极其精微深奥的感应联结法术,炼制起来必定颇费心神与真元。他抬眼看向苏玥,她目光清澈坦荡,然而晨光勾勒下,那白玉般的耳根处,却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晕悄然掠过,随即迅速隐没。
略一沉吟,阿张没有拒绝。他伸出带着粗粝茧痕的手,接过了那枚尚残留着一丝体温的玉符。指尖在不经意间轻轻相触,一者温凉细腻,一者粗糙却稳定。他没有多言,直接将玉符戴在颈上,贴身收起,那雪魄寒玉触及皮肤,传来一丝令人心安的温度。“多谢苏姑娘厚赠,此物我收下了。”
见他如此干脆地收下并贴身佩戴,苏玥眼底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欣喜与释然,仿佛了却了一桩重要心事。随即,她又取出一方素白的丝帕。丝帕质地轻柔,边缘以淡青色丝线绣着一株姿态优雅、临风摇曳的幽兰,清雅绝俗,旁侧还有两个小小的、同样以青丝绣成的篆字——“云玥”。
“还有这个,”她将丝帕轻轻放在阿张宽厚的掌中,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微痒,“道友前路莫测,凶吉难料。若他日……若他日途经西陲,或遇棘手难处,世间难寻助力时,可凭此物,往昆仑山山脚寻我。师门在修真界尚有几分薄面,或能……或能提供些许庇护,助道友渡过难关。”
丝帕柔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似有若无的清冷香气,不像花香,倒似雪后初晴的松风,又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丹桂气息,清冽而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