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茶散着白雾,模糊了视野。
林殊将挡眼的热汽吹散,视线穿过熙攘的工作人员,落在秦渝池身上。
秦渝池穿着笔挺的皮大衣,还带着黑手套,正漫不经心地给湖上的天鹅喂食。
这天鹅似是通人性,不去啄手上的吃食,而是飞到秦渝池的肩上,和秦渝池近距离对视,再一起看向镜头。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
林殊出神地想,如果秦渝池只演电影,那就太可惜了,就该多去走高定、走红毯,光鲜亮丽地站在屏幕前,多让别人惊叹才是。
趁着四周无人注意,林殊偷偷拿出手机,对着秦渝池拍了几张照片留念,再收起手机继续等。
中途休息时,秦渝池迫不及待走到林殊身边,似是觉得他身上的棉袄不够厚,又将自己穿来的羽绒服披在他身上保暖。
“林先生,拍摄马上就结束,大概还有半小时。”秦渝池怕林殊等急了,温着声音说。
“没事,我不急。”林殊汲一口茶,微微笑着说。
闻言,秦渝池放下心,“那就好。”
拍摄继续,林殊将手撑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脸,边看边等。
嗡——嗡——
蓦然间,衣服口袋里传出手机的震动声,林殊摸摸自己的口袋,发现是秦渝池的手机在震。
林殊摸到手机,拿出来一看,发现屏幕上显示着“胡医生”三个字。
医生......?
秦渝池生病了?
林殊虽然心里一紧,但并不打算接,可对面孜孜不倦地打,连续打了三个语音来。
最后一个语音自动挂断时,锁屏上又迸出一条消息提醒。
【胡医生:我和算法都对你的心理量表做了分析,不排除有轻度抑......】
轻度抑......什么?抑郁吗?
他这一世明明没有做任何事,秦渝池为什么会抑郁?
林殊定定望着屏幕,身体像是僵了,一时动弹不了,陷入难以置信的冲击。
手机屏幕黑了,映照出林殊瞪着眼睛的滑稽模样。
手指也不听使唤,林殊知道他不该随便动别人的东西,但他控制不了,指尖自动输入那烂熟于心的密码。
1379.
简单又规整的密码,和前一世一模一样。
同样的桌面设置,同样的默认系统壁纸,林殊点开微信,打开【胡医生】的对话框。
新的消息又弹出来,【胡医生:你的那些梦境和幻听幻视,很可能是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造成的病症,回国之后立刻来科室找我,不要再耽误。】
什么梦境?
心跳没来由地变快,耳边充斥着慌乱的咚咚声。
林殊抿紧唇,一点点将对话框往上滑,很快看到一个名为“11月3日-1月22日梦境及感受”的文件。
冥冥之中,像是被引着诱着,林殊未作犹豫,一下就点进了文件。
【11月3日:坠楼这天,我梦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他像一颗情药做的糖,只是听见声音都会情难自已,犹如过电。】
【11月6日:他叫林殊。】
【11月9日:他好像和我一样,很喜欢洋桔梗,在湖边种满了花,说是送给我的礼物。梦里的我应该很喜欢他,可我总是沉默惹他生气。为什么?】
【12月28日:今天的梦很可怕,好像每个人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
【1月11日:他应该和我一样,也会做那些梦,是因为他梦里的我是个冷暴力的变态,所以他才很讨厌我?】
【1月16日:他尝试着接受我了!他终于认为,我和梦境里的我不是同一个人。】
......
林殊一点点往下拉,随着日期渐近,记录越来越多,不仅有梦境,还有秦渝池的大篇幅感受。
手机慢慢变暗,最后黑屏,心口也跟着一起静了。
林殊说不上现在是什么感受,就像是忽然间遭受了重锤,人的痛感机制还没起作用,整个人都是懵的。
听不到风声,感受不到冷热。
林殊僵着身子,没力气动,甚至不想呼吸,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眼睛也懒得眨。
“林先生,您怎么了?”周明察觉他不对劲,担忧地问。
林殊缓慢地看向周明,“秦渝池在11月时坠楼了?11月3日?”
“是......那天威亚忽然断了,秦哥就坠在消防垫上,住院了一周。”周明知道林殊时边星澜的朋友,也拿不准林殊的意思,没敢说谎。
11月3日。
这正是他重生回来的那一天。
林殊缓慢地点头,像个老人一般动作迟缓,将手机放回口袋,愣愣坐在位置上,视线失焦。
秦渝池不是没有重生,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而已,而这些记忆正在慢慢复苏。
林殊自嘲地勾起苦笑。
他早该知道,他做了这么多孽,怎么可能只要决定改过自新,认真悔过,就能获得圆满呢?
但最让林殊绝望的,其实不是秦渝池也重生了这件事。
而是在秦渝池的记忆里,秦渝池竟然爱过他,甚至还怀疑自己曾用冷暴力.虐待他。
仅仅是残缺的记忆都在说明,秦渝池是真的爱过他。
他那样对秦渝池,秦渝池还是爱上了他。
而秦渝池明明爱上了他,最后却被他逼得痛苦到想杀了他。
人总是选择性遗忘痛苦的事。
怪不得秦渝池的梦境记录里,根本没有秦希沫死后的记忆。
秦渝池的梦里全是快乐,而那些苦痛像是被故意避开一样,一点都没有出现。
越是细想,林殊就越绝望,甚至想将曾经的自己摁在地上,痛揍一顿,揍到全身瘫痪,再也作不了恶才好。
脸上的苦笑诡异地变大,林殊全身脱力地坐在椅子上,遥遥看着湖边的秦渝池,仿佛在看贪婪的最后一眼。
正巧,拍摄结束了,工作人员都收了设备,秦渝池也朝着林殊跑过来,像是在奔向一直追逐的星月。
但林殊很清楚,他不是秦渝池的星月,他只是朵漂亮招人而内里全是剧毒的花,一朵会给秦渝池带去厄运的花。
“林先生,我们......”
“我累了,”林殊没敢看秦渝池光亮的眼睛,而是垂下视线说,“我要回酒店。”
“您......不舒服吗?”秦渝池的语气变得担忧,手也自动覆在林殊额头上试温。
“我要回酒店。”林殊低声而冷淡地重复。
“好,我送您回去。”秦渝池愣了愣,而后将羽绒服裹在林殊身上,拉好拉链。
来时是林殊开车,回去时改成了秦渝池开车。
林殊坐在副驾驶,将脸躲在雪松香的羽绒服里,贪婪而小声地嗅,像是再也闻不到了一般。
车子快要行到酒店时,林殊打开窗户,任风将鼻尖的雪松味一点点吹淡,吹散,消失不见。
“林先生,风太大了,把窗户关上吧。”耳边传来秦渝池温柔的声音,像是在哄小孩。
林殊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右手紧紧攥着安全带,无声地呼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林殊声音冷淡,语气里无一丝波澜,“秦先生,刚才我认真思考过了,我认为我们不太合适,今后我们还是少见面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