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苑林久久不能从错愕中缓过神, 他托起梁承的下巴,那张脸没有玩笑的痕迹,也没人会开这种玩笑。
他把梁承拉起来, 按在身边。梁承平视着空气, 周身萦绕着丧失知觉般的落寞。
本以为一辈子不会说出口的, 可段思存突然出现了,他不得不承认,内心有些混乱。
梁承第一次见到段思存是初二那年,在七中的初中部。
为了尽量晚一些回家, 他放学后会留在教室里学习,直到值班巡逻的校警撵人。有一晚听见脚步声, 出现的却是一位陌生的老师。
段思存站在教室门口与他对视, 大约十几秒那么久。他不爱理人,觉得奇怪才主动问:“有事么?”
段思存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说:“我是新调来的老师, 教高中生物。”
梁承道:“这是初中校区。”
“那我找错地方了。”段思存却没立刻离开,“都放学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梁承垂眸看卷子,随口说:“有道题不会,解完就走。”
段思存走到他桌旁, 卷子上是一道物理大题, 说:“我帮你看看。”
梁承不太尊师重道地撑着头,来回转笔,等段思存说完两句便写下解题步骤。一抬眼,他见惯了老师的赞赏表情,可段思存的目光令他不自在,他收好书包连“老师再见”也没说。
初中部和高中部只相隔两栋职工公寓, 那之后,梁承经常在学校里偶遇段思存。他从不打招呼,而段思存每一次会对他笑。
再后来,他以全市名列前茅的中考成绩直升高中部,高一入学前的迎新会上,他得知段思存是特聘的大学教授。就在当天,段思存申请了做理竞实验班的班主任。
高中三年,全班都看得出来段思存对梁承的赏识,可梁承足够优秀,所以大家羡慕以外不觉得有什么。
梁承却不适应,哪怕贺婕也有自顾不暇的时候,但段思存对他好,从学习到生活,对方的关心逐渐超过老师对学生的责任范畴。
他记得段思存第一次发现他身体有伤,那副反应足以令他从疑惑变成怀疑。
他了解自己的身世,懂事起养父就告诉他,他是被丢弃在医院的一件小破烂儿,也曾幻想会否有亲生父母将他捡回去。
一直到高三上学期的元旦,大礼堂举办联欢会。梁承中途回教室躲清静,在桌兜里发现一份礼物,是一对运动护腕,段思存留言叮嘱他劳逸结合。
他擅自闯入办公室,段思存的桌上堆满了学生送的贺卡,他怕别人看到,拉开抽屉将护腕丢进去。
可他动作停顿半空,看着抽屉里的一张相片——是段思存和一个年轻女孩的合影,段思存看上去大概三十岁左右。
梁承的直觉和怀疑驱使着他,他拿起相片细看,翻到背后,一行娟秀字迹写着“赠思存为念”。
署名:梁小安。
段思存不知何时回来了,紧张地立在门口。
梁承忘记了当时的语气,说:“我是父母领养的。”
段思存近乎承认:“我知道。”
梁承等待下一句,而段思存选择了缄默。顾虑,胆怯,总之权衡之下什么都没有说。梁承关上抽屉,震荡出“嘭”的一声。
他没有探寻、崩溃或大闹一场。
他唯一一次发出求救讯号,却再一次被抛弃。
梁承当作一切未曾发生过,后来的细枝末节记不清了,再然后他杀了人,自首入狱。
段思存来探视他,他只见了一次,希望送他一些书打发时间。
就是八年前乔苑林偷拍过的课程资料。
那晚热粥已经冷了,乔苑林听完这一切长久地静默,他报道过大大小小的新闻,此刻却难谈一句感受。
他起身半跪在床上,把梁承紧紧搂在自己的胸口。
梁承一侧脸埋得更深,说:“我不想见他,八年前就不想。”
段思存当时有家室,照片上的女孩并非他的妻子,他忍不住以老师的身份接近梁承,但根本没勇气相认。
乔苑林全懂了,懂了梁承的态度,那只聊以寄托的边牧为什么叫橙子,以及车上那句报应。
梁承当年那么抵触当助教,也是因为……可终究答应了,就为了他,在他日日高兴的时候梁承忍受着什么?
乔苑林鼻头泛酸,心疼得整片胸腔一阵抽痛。梁承勾住他的腰,反客为主将他撂在腿上抱紧,低首嵌在他的肩窝。
“对不起。”他抚弄梁承脑后的短发,那么内疚,“对不起……”
梁承却道:“不要跟我生气了。”
乔苑林胡乱地点头,无比后悔地说:“如果时间能倒回八年前,我一定不逼你,我太坏小。”
梁承轻纵眉头,出狱后他过得很彷徨,当助教那段日子让他确定他想继续念书,“这不怪你,而且每次借助教身份欺负你,我都很开心。”
乔苑林说:“你可以永远欺负我,但任何人都不可以再欺负你。”
所有憾事和秘密掩藏得太久小,梁承没想到有一天会说出口,他庆幸乔苑林的存在,慰藉陪伴,他才是更需要的那个。
吃过晚饭,怕长辈瞧出状态不佳,梁承早早回小房间休息。
乔文渊和贺婕在客厅看电视,夜深,贺婕回屋洗澡,乔文渊想起忘记浇花,披上外套去小露台。
乔苑林跟过去,在寒风中打个哆嗦。
“你又想着凉?”乔文渊道,“赶紧进屋,凑什么热闹。”
乔苑林开门见山,说:“爸,你能不能对梁承好一点?”
乔文渊一怔,他向来算不上慈爱的类型,更和亲儿子闹掰过,自省道:“怎么,我有地方做得不妥?”
“是不够。”乔苑林不清楚他爸了解多少,“反正,贺阿姨疼我,所以你要疼我哥,以后多关心他。”
乔文渊问:“出什么事了?梁承在医院不顺心?”